手机txt小说- 提供下载 小说排行榜:http://www.xiaoshuodabao.com/top.aspx 最新更新小说:http://www.xiaoshuodabao.com/news.aspx 格萨尔王 作者:阿来 第1节:故事:缘起之一 第一部 神子降生 [故事:缘起之一]那时家马与野马刚刚分开。历史学家说,家马与野马未曾分开是前蒙昧时代,家马与野马分开不久是后蒙昧时代。历史学家还说,在绝大多数情形下,后时代的人们往往都比前时代的人们更感到自己处于恐怖与迷茫之中。的确是这样,后蒙昧时代,人与魔住在下界,神却已经住在天上去了。尽管他们还常常以各种方式降临人间,也只是偶一为之罢了。在人与魔的争斗中,人总是失败的一方。神不忍心看人长久而悲惨的失败。不忍的结果,也就是偶尔派个代表下界帮上一把。大多数时候,忙都能帮上。有时也会越帮越忙。据说,蒙昧时代结束后一百年或者两百多年后,神就不经常下界了。说来也怪,神不下界,魔也就消失了。也许魔折腾人,只是为了向神挑衅,如果只是欺负软弱的人,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劲头。更通常的说法是,魔从来就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魔是富于变化的,想变成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可以变成一个漂亮无比的女人,也可以变成一根正在朽腐,散发着物质腐败时那种特殊气息的木桩。魔既然想变成什么就能成为什么,久而久之,就对种种变化本身感到厌倦了。如此一来,魔就想为什么一定要变化成那些凶恶的形象呢?于是索性就变成了人的形象。魔变成了人自己。魔与人变成一体。当初,在人神合力的追击下,魔差一点就无处可逃,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魔找到了一个好去处,那就是人的内心,藏在那暖烘烘的地方,人就没有办法了,魔却随时随地可以拱出头来作弄人一下。这时的人,就以为自己在跟自己斗争。迄今为止,历史学家都对人跟自己斗争的结果与未来感到相当悲观。他们已经写的书,将要写的书,如果并未说出什么真相,至少持之以恒地传达出来这么一种悲观的态度。俗谚说,牲口跑得太远,就会失去天赐给自己的牧场;话头不能扯得太远,否则就回不到故事出发的地方。让我们来到故事出发的地方。一个叫做岭的地方。这个名叫岭,或者叫做岭噶的地方,如今叫做康巴。更准确地说,过去的岭如今是被一片更为广大的叫做康巴的大地所环绕。康巴,每一片草原都犹如一只大鼓,四周平坦如砥,腹部微微隆起,那中央的里面,仿佛涌动着鼓点的节奏,也仿佛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咚咚跳动。而草原四周,被说唱人形容为栅栏的参差雪山,像猛兽列队奔驰在天边。格萨尔大王从上天下界就降临在这样一个适于骏马驱驰的地方。那时,后蒙昧时代已经持续好长时间了。那时,地球上还分成好多不同的世界--不是不同的国,而是不同的世界。那时不是现在,人们不会动不动就说地球是一个村落,到处宣讲所有人都在同一个世界。那时的人觉得大地无比广阔,可以容纳下很多个不同的世界。人们并不确切知道除了自己的世界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世界,但总是望着天边猜想,是不是在天尽头有另外的世界。这另外的世界要么更加邪恶,要么更加富庶。有很多传说讲述或者猜想着那些邻近或者遥远的世界。叫做岭的那个世界在被人传说,而岭也在猜度着别的世界。那时的岭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但人们还是愿意把族人的聚集地叫做国。其实,那还不是真正的国。当智慧初启的人们用石头、木棒、绳索驱使家马与野马分开的时候,别的世界已经走出蒙昧世界很久很久了。在那些世界,哲人一边教诲众多弟子,一边进行幽深抽象的思考。他们培育了很多种类的植物种子,他们冶炼金、银、铜、铁,以及轻盈的汞和沉重的铅。那些世界已经是真正的国。从低到高,自上而下,他们把人分出细致的等级和相应的礼仪。他们树起雕像,他们纺织麻和丝绸。他们已经把外部的魔都消灭了,也就是说,在另外世界的那些国度中,如果有魔,也已经都潜藏到人内心里去了。它们让人们自己跟自己搏斗。那时,它们就在人的血液里奔窜,发出狺狺的笑声。 第2节:故事:缘起之一 但在岭噶,一场人、神、魔大战的序幕才要拉开。也有人说,世界上本来没有魔。群魔乱舞,魔都是从人内心里跑出来的。上古之时,本来没有魔。因为人们想要一个国,于是就要产生首领,首领的大权下还要分出很多小权,所以人有了尊卑;因为人们都想过上富足的日子,于是有了财富的追逐:田地、牧场、宫殿、金钱、珍宝,男人们还想要很多美女,于是就产生了争斗,更因为争斗的胜负而分出了贵贱。所有这些都是心魔所致。岭噶的情形也是这样。河流想要溢出本来的河道,冲击泥土与岩石混杂的河岸,结果是使自己浑浊了。这是一个比方,说岭噶的人们内心被欲望燃烧时,他们明亮的眼睛就蒙上了不祥的阴影。人们认为是一股风把魔鬼从什么角落里吹到世间来的,是这股妖风破坏了岭噶的和平安宁。那么,妖风又是谁吹出来的呢?谁如果提出这样的问题,人们会感到奇怪。人不能提出那么多问题,你要是老这么提出问题,再智慧的圣贤也会变成一个傻瓜。可以问:魔是从哪里来的?也可以答:妖风吹出来的。但不能再问妖风是谁吹出来的。也就是说,你要看清楚果,也可以问问果之因,但不能因此没完没了。总之,妖风一吹起来,晴朗的天空就布满了阴云,牧场上的青草在风中枯黄。更可怕的是,善良的人们露出邪恶的面目,再也不能平和友爱。于是,刀兵四起,呼唤征战与死亡的角号响彻了草原与雪山。 第3节:故事:缘起之二 [故事:缘起之二]某一天,众神出了天宫在虚空里飘来飘去四处游玩。看到岭噶上空愁云四起,神灵们的坐骑,无论狮虎龙马,掀掀鼻翼都闻到下界涌来哀怨悲苦的味道,有神就叹道:有那么多法子可以对付那些妖魔鬼怪,他们怎么不懂得用上一个两个?大神也叹气,说:原来我想,被妖魔逼急了,人会自己想出法子来,但他们想不出来。在天庭,所有的神都有着具体的形象,唯有这个大神,就是那一切果的最后的因,没有形象。大神只是一片气息,强弱随意的一种气息。天上的神都是有门派的,这个大神笼罩在一切门派之上。那就帮帮他们吧。再等等。大神说,我总觉得他们不是想不出法子,而是他们不想法子。他们为什么不想……不要打断我,我以为他们不想法子是因为一心盼望我派手下去拯救他们。也许再等等,断了这个念想,他们就会自己想法子了。那就再等等?等也是白等,但还是等等吧。他拨开一片云雾,下界一个圣僧正在向焦虑的人众宣示教法。这位高僧跋涉了几千里路,翻越了陡峭雪山,越过了湍急的河流,来到这魔障之区宣示教法。高僧说,那些妖魔都是从人内心释放出来的,所以,人只要清净了自己的内心,那么,这些妖魔也就消遁无踪了。但是,老百姓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话呢?那么凶厉的妖魔怎么可能是从人内心里跑到世上去的呢?人怎么可能从内心里头释放这么厉害的妖魔来祸害自己呢?那些妖魔出现时,身后跟着黑色的旋风。人的内心哪里会有那么巨大的能量?于是,本来满怀希望来听高僧宣示镇魔之法的众人失望之极,纷纷转身离去。那位高僧也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众神在天上看到了这种情景,他们说:人要神把妖魔消灭在外面。大神就说:既然如此,只好让一个懂得镇妖之法的人先去巡视一番再作区处吧。于是,就从那个高僧返回的国度,另一个有大法力的人出发了。前面那个高僧不要法术,要内心的修持,所以,他一步一步翻越雪山来这个地方,差不多走了整整三年。但这个懂法术的莲花生大师就不一样了。他能在光线上有种种幻变。他能把水一样的光取下一束,像树枝一样在手中挥舞。需要快速行动时,他能御光飞翔。于是,转瞬之间,他就来到了几条巨大山脉环抱的雄壮高原。他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地方的雄奇景观。绵长山脉上起伏不绝的群峰像雄狮奔跑,穿插于高原中央的几条大河清澈浩荡,河流与山冈之间,湖泊星罗棋布,蔚蓝静谧,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偏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人们却生活得悲苦不堪。莲花生大师仗着自己高超的法术,一路降妖除魔,在天神指示的岭噶四水六岗间巡视了一番。他已经穿越了那么多地方,却还有更多宽广的地方未曾抵达;他已经降伏了许多的妖魔,但好像只是诱使了更多的妖魔来到世间,这自然让他感到非常困倦。妖魔的数量与法力都远远超乎于他的想象。更让人感到困倦的情形是,许多地方已经人魔不分了。初步聚集起来的两三个部落就宣称是一个国。这些大小不一的国,不是国王堕入了魔道,就是妖魔潜入宫中,成为权倾一时的王臣。大师可以与一个一个的魔斗法作战,却没有办法与一个又一个的国作战。好在,他只是接受了巡视的使命,而不是要他将所有的妖魔消除干净,于是,他也就准备转身复命去了。这时,那些对于魔鬼的折磨早都逆来顺受的老百姓都在传说,上天要来拯救他们了。好消息非但没使人们高兴起来,反倒惹出了一片悲怨之声。有嘴不把门的老太婆甚至在呜呜哭泣的时候骂了起来:该死的,他们把我们抛在脑后太久太久了!你这样是在骂谁?我不骂我成为魔鬼士兵的丈夫,我骂忘记了人间苦难的天神!天哪,积积嘴德吧,怎么能对神如此不恭呢?那他为什么不来拯救我们!这一来,轮到那些谴责她的人怨从心起,大放悲声。妖魔们却发出狂笑,大开人肉宴席,率先被吃掉的,就是那些传说了谣言的多嘴多舌的家伙。因为犯了长舌之罪,在变成宴席上的佳肴前,他们都被剪去了舌头,他们的鲜血盛在不同的器具里,摆在祭台上,作为献给许多邪神的供养。妖魔把一些人吃掉了,还有更多的人他们还来不及吃掉。这些还没有被吃掉的人,没有了舌头,他们因为懊悔和痛苦而呜呜啼哭。哭声掠过人们心头,像一条黑色的悲伤河流。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但凡被这样的哭声淹没过一次,心头刚刚冒出的希望立即就消失了。望望天空,除了一片片飘荡不休的没有根由的云彩,就是那种幽深而又空洞的蓝,可以使忧伤和绝望具有美感的蓝。甚至出现了一种有着诗人气质的人,想要歌唱这种蓝。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要歌唱天空的蓝,还是歌唱心中的绝望。但一经歌唱,忧伤就变得可以忍受,绝望之中好像也没有绝望。但是,妖魔不准歌唱。他们知道歌唱的力量,害怕这种动了真情的声音会上达天庭。于是,他们凭空播撒出一连串烟雾一样的咒语,那种看不见的灰色立即就弥漫到空气中,钻入人们的鼻腔与嗓子。吸入这种看不见的灰色的人都成了被诅咒的人。他们想歌唱,声带却僵死了。他们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种声音,那就是逆来顺受的绵羊那种在非常兴奋时听起来也显得无助的叫声。--咩!--咩咩!这些被诅咒的人发出这样单调的声音,却浑然不觉,他们以为自己还在歌唱。他们像绵羊一样叫唤着,脸上带着梦游般的表情四处游荡。这些人叫得累了,会跑去啃食羊都能够辨认的毒草,然后吐出一堆灰绿色的泡泡,死在水边,死在路上。妖魔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力量。对此情景,人们甚至说不上绝望,而是很快就陷入了听天由命的漠然状态。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他们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得死板,他们都不抬头望天。望天能望出什么来?总在传说会有神下凡来,但神就是迟迟不来。既然神都没有来过,谁又见过神的模样呢?传说有人见过,但问遍四周,又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其实,也没有人见过魔。不是没有魔,而是见到过魔的人都被魔吃掉了。而且,很多魔都化身成了人的形象。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人,他们自称国王,或者以国王重臣或宠妃的面目出现于世人面前。所以,人们并不以为世上有妖魔横行,只是不巧投生在了苛毒的王与臣的治下罢了。有哲人告诉他们,生于这样的国度,最明智的对策就是接受现实,接受现实就是接受命运。这样可能得到一个酬报,那就是下一世可能转生到一个光明的地方。那时候,这样的哲人就披着长发,待在离村落或王宫相距并不十分遥远的山洞里面。他们坐在里面沉思默想。想象人除了此生,应该还有前世与来生,想象除了自己所居的世界之外,还有很多世界的更大世界该是什么模样。这些世界之间隔着高耸的山脉,还是宽广的海洋?他们认为魔鬼是一个必定出现,而且必须要忍受的东西。他们把必须忍受恐怖、痛苦和绝望的生命历程叫做命运,而人必须听从命运的安排。有了这种哲理的指引,人们已经变得听天由命了。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形下,莲花生大师转身踏上了归程,准备把巡察看到的结果向上天复命。路上,他不断遇见人:农夫、牧羊人、木匠、陶匠,甚至巫师脚步匆匆地超过他,看他们僵硬而相似的笑容,看他们木偶一般的步伐,大师知道,这些人都听到了魔鬼的召唤。他摇晃那些人的肩膀,大声提醒他们转身回到自己所来的地方,但没有人听从他的劝告。刚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一定会抽身和魔鬼们大战一场。但这是回去复命的时候,他已经相当困倦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战胜所有的魔鬼。况且这些经过他大声提醒的人,并不因此就觉醒过来。于是,他对自己说了那句后来流传很广,而且,一千多年后传播更广、认同更多的话。 第4节:故事:缘起之二 他对自己说:眼不见为净。他的全句话是:眼不见为净,我还是离开大路吧。于是他穿过一些钩刺坚硬的棘丛去到隐秘的小路上去。倦怠的心情使他都忘了自己是个有法术的人,这才使他在避开大路的时候,硬生生地从棘丛中穿过,而忘了念动最简单的护身咒语。结果,他袒裸的双臂被刺出了鲜血。这使他有点愤怒。他的愤怒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从他身体里一波波荡出,使那些棘丛都在他面前倒伏下去了。小路上也不清静,牧人丢下羊群,巫医扔下刚采到手的草药,都动身往魔鬼发出召唤的方向去了。小路很窄,那些急着超过他要去奔赴魔鬼之约的人不断冲撞着他。大师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魔法驱使这些人不顾一切地奔赴那个规定的地点。他也不由得克服了自身的困倦感,抖擞起精神尾随着那些人,往前赶路了。最后,他来到一个岩石被风剥去了苔藓,显露出大片赭红的山口,从那里望得见山下洼地里有一个碧蓝小湖。他记起来,那是他前来巡察时曾经走过,并且战胜过三个妖魔的地方。那三个妖魔能在地上地下自由进出,就像龙自由翻飞腾挪于湖水的上面与下面。这使得他不得不动用神力,把湖边一个个小丘岗整座整座搬起来扔到山下,那些巨石引起的强烈震动,使三个妖魔无所遁形,一个毙命于地下,剩下两个直接就被镇压在了沉重的岩石之下。现在,在曲折的湖岸上,还四处散布着巨大的岩石。当时,那些岩石是黝黑的,经过风吹日晒,岩石的表面却泛出了暗淡的紫红。这让他恍然记起,自己来到此地,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一年?两年?说不定已有三年。但是,就在这个当年他镇伏过妖魔的地方,湖水中间又出现了新的妖魔。那妖魔是一条巨蛇。它巨大的身子深潜在水下,在湖水中间,这妖魔施展法术,伸出的长舌幻变成一个开满艳红花朵的漂亮半岛。半岛顶端,魅惑的妖女托着巨乳在半空飘荡。那些人正是听从了妖女歌声的召唤,因为迷狂,他们脸上那种僵硬的笑容变得生动了,如果说他们还残存了一点点意志,那就是为了指使自己那具血肉之躯,从巨蛇的舌头上直接进入魔鬼的口中。他飞身到一块巨石顶上,大声喝止这些去赴魔鬼之约的人们。但是,没有一个人有沙漏中漏下一粒沙那么短暂的犹豫。他的喝止只是使得天空中飘飞的裸身妖女发出更加曼妙的歌唱,而他不能召来空中的霹雳去轰击蛇魔,因为大群的人已经走在了巨蛇的舌头上,他不能将他们和蛇魔同时毁伤。蛇魔也知道他无从下手,把巨大的尾巴从湖的对岸竖起来,带着腥风,挑衅般地摇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飞身而去,越过那些高高兴兴地奔向自己悲惨命运的人们,站在了蛇口幻化而成的龙宫的入口。在那里,他定稳了心神与脚跟,念动咒语,使身体迅速膨胀,把那蛇口塞满而后撑开、撑开、再撑开,巨蛇的挣扎在湖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鲜花与芳草消失了。那条想缩回口腔的巨舌把人们都抛入了水中。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大师幻变出的巨大身量终于撑爆了巨蛇的头颅。大师用神力将那蛇尸抛到岸上化成一列逶迤的山脉。待大师回过身来,那一湖血水已将徒然挣扎的众生淹没殆尽了。他喝一声:起!说着就把众多被淹没的人身托到了岸上。他又施展了还阳之法,有一半的人慢慢从沙滩上站起来。这时,他们脸上才显出了惊愕的表情,这才想起应该转身奔逃,但是,脚下哪里还有力气。他们躺在地上哭了起来。大师给了他们哭泣的力气。因为他需要收集他们的泪水,然后,像降下冰雹一样,把这些泪珠降在被蛇魔的腥血污染的湖上。泪水里的盐,吸收了湖水中的血污;泪水中的蓝色悲情四处弥漫,将充溢了湖水的暴戾之气吮吸殆尽。大师还召来了欢快的鸟群停在树上歌唱,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高兴起来。这种心情使他们重新站起身来,迈开双腿,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们将回到自己的牧场,回到那些种植青稞与蔓菁的村庄。烧陶人回到窑场,石匠回到采石场上,皮匠还会顺便在路上采集一些能使皮革柔软的芒硝。大师知道,他们这一路并不一定就能顺利,可能遇上强盗,也可能遇上邪祟。在河曲,在山间,在所有蜿蜒着道路的地方,都是这些命运并不在握的人在四处奔忙。他们都面临着同一个世界上相同的风险。 第5节:故事:缘起之二 尽管如此,大师还是用最吉祥的言语替他们做了虔诚的祝诵。大师自己不是神,或者说,他是未来的神。眼下,他还只是经虔敬的苦修得到高深道行的人。他身上带着许多制胜的法器,脑子里储存着法力巨大的咒语。这时,他还不能自由地上达天庭,但他能够上升到天庭的门口。在那里,救度苦难的观世音菩萨,等他告诉巡察岭噶遇见的种种情形。然后,菩萨再把他汇报的情况转禀给上面。他是乘坐大鹏鸟离开岭噶往天上去的。起初,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大鹏鸟背上除了那些漂亮的羽毛,没有什么抓拿。他觉得自己可能要从这虚空里掉下去了。后来,他想起来,自己就是踩在一束阳光上也可以凌虚飞翔。害怕是因为被那些刚刚拯救出来的人弄得心神不定了。他只稍稍调整一下呼吸,就在大鹏背上坐得稳稳当当了。他一头纷披的长发飘飞起来,掠过头顶和耳际的风呼呼作响。他把飘飞过身边的云絮抓到手中,拧干水分,编结成大小不一的吉祥结,抛向下方。因为他法力已是那样的高深,当他将来成了神,那些吉祥结落地之处,都将成为涌现圣迹的地方。从上方传来含有笑意的声音:如此一来,将来的人就能时时处处地想起你了。本来大师只是一时兴起,随手采撷云絮,随手挽结些花样,随处抛洒了,没想到却让上界的神灵看成一种刻意的纪念,不由得心中惶然,连忙喝止了大鹏,敛身屏息,低眉垂手,道:贫僧只是随兴而动……上方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深含着某种意味的沉默。大师就觉得有些懊恼了:要么我去收回那些东西再来复命。罢了罢了,知道你只是脱离了凡界,心中高兴而已。鹏鸟背上的大师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菩萨说:自便些,下来说话吧。可虚空之中怎么下来?叫你下来就只管放心下来。菩萨笑着挥挥手,就见虚空之蓝变成了水波之蓝,荡漾的涟漪间,一朵朵硕大的莲花浮现,直开到他的脚前。他踩着朵朵莲花移动身子时,只觉得馥郁的芳香直冲脑门,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被这一阵阵花香托着来到菩萨跟前。菩萨温声抚慰:难为你了,那些邪魔外道也真是难缠。为这温软的慰问,他倒自责起来。他说:回菩萨话,我不该遇到太多妖魔时就生出厌倦之心。菩萨笑了:呵呵,也是因为愚昧的苍生正邪不分吧。原来从上天什么都可以看见。他想,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巡视一番?菩萨摇动丰腴柔软的手:天机不可尽测。不过,等你也上来永驻天庭的时候也就明白了。这么一说,大师就心生感激了:是,我必须积累足够的功德。倒是菩萨说得明白:对,人成为神也要有足够的资历。菩萨还说,你在岭噶所见所闻,所做所想都不用细说了,下面发生的一切,上面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但已经发生的看得清楚,就是未曾发生的也一清二楚。大师说:那何不索性彻底地解决了下面苍生的一切困苦?菩萨的神情变得严肃,说:上天只能给他们一些帮助和指点。那容我再去奋战!你的使命已经圆满,你的功德也足以让你摆脱轮回,由人而神,位列天庭了。从此以后,你就以你高深的法力护佑雪山之间的黑头黎民就可以了,再不用亲自现身大战妖魔了。菩萨说完,转过身去,踩一朵粉红祥云飘然进了天庭高大的阙门,大师等了几炷香工夫,也不见菩萨出来。一时间,他免不得有些不耐烦了。菩萨没有交代要等他,或者无须等他,更没有交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进入天庭,免不得使他心中焦躁起来。依着未修炼成大师前的急脾气,他早翻身上了大鹏鸟背,径直回到早先修行的深山里去了。 第6节:故事:神子发愿 [故事:神子发愿]久去不回的观世音菩萨终于从那座水晶之塔后转了出来。来到天庭正门,菩萨说:咦?人怎么不见了?但他是菩萨,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惊疑的神色刚爬上眉梢,嘴角却已显现出释然的笑纹,说:这人还是个急脾气,等得不耐烦了。只可惜,他把面见大神的机会错过了。也罢,也罢,看来也是机缘未到。于是,他又转身回去面见大神。大神微微一笑,说:原来我想,索性就让他先做个人间领袖,率领众生斩妖除孽,荡平四方,或许他们就能自己建造起一个人间天国。现在看来,是我的想法过于浪漫了。菩萨相机进言,大致意思是说,失望的不该是大神,而应该是那个叫做岭的妖魔横行之地,因为种种****而失去了建立人间天国的机缘。而且,下界之地是那么广大,应该有地方让大神放手去做同样的社会实验。修行到你这个地步,也能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大神深感遗憾地叹了一声。嗡!这所有赞颂与诅咒的起始之声,从大神口中发出时,菩萨心中感到了一种深刻的震荡。这也是一声召唤。片刻之间,天庭中的众神都齐聚到了大神的四周。表示大神存在的那片强烈气息动荡一下,众神脚下的五彩祥云就荡开去了。下面依然是云雾翻沸,那颜色却是悲凄的灰与哀怨的黑了。大神再动荡一下,于是,下界的情形展现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陆地飘荡在海洋之间。海洋分割的一块块陆地,也就是他们常说的所谓东西南北,上下左右的一个个瞻部洲的情形映现在众神面前。在一块大陆上,上万的人排成方阵,彼此冲杀。另一个大陆上,很多人在皮鞭驱使下开挖运河。又一块大陆上,那么多的能工巧匠集中起来,为活着的皇帝修筑巨大的陵墓。热闹工地的四周,病饿而死的匠人的荒冢已经掩去了大片的良田。在另一片陆地幽深的丛林中,一个人群正在追踪另一个人群,把其中的落伍者烤食了,把剩下的肉干充作继续追踪的长路上的干粮。还有一些似乎是想逃离大陆,他们的船被风暴吹翻在海上。海中比船还壮大的鱼腾跃而起,把挣扎在水中的活人一口就吞下肚去。大神说:你们看看吧,那些地方都建立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国。看看,国与国怎么互相征战,看看国怎么对待自己的子民。崇高的神啊,岭也要建立一个国吗?也许他们自己愿意这么想,但那只是试图建立一个国,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国。所以您才想……想让他们试试,看看能不能够建立一个不一样的国。大神沉吟半晌,看来,人的历史只有一种,没有办法找到第二个方向。有魔鬼的时候,都需要我们的护佑与帮助。等到驱除了魔鬼,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国,他们又该互相厮杀了。然后,大神把岭噶的画面呈现在大家面前。悲苦混乱的情形,使得众神不由得叹息连连。大神再开口时,眉目间带上了责怪之情:我不相信这情形要经我点拨,列位才能发现。众神受到委婉的责备,脸上都做出特别怜悯的神情。偏偏一个无名之辈,一个年轻人,起初一脸怜悯的神情,这时却显得悲愤难平了。大神让年轻人来到跟前,说:你们都不如这神子为下界饱受苦难的众生忧愤那么真切!神子的父母一步抢到玉阶之前,把神子挡在身后:犬子定力不够,喜怒常形于色,让大神错责众神了!大神沉下脸:退下!又换了一副脸色,年轻人,你到我跟前来。神子摆脱父母的阻挡,上前到了大神跟前:崔巴噶瓦听从大神差遣!你看那下界苦难……小臣只是心中不忍。好个不忍!让你下界斩妖除魔,救众生于苦难,你愿也不愿?崔巴噶瓦没有答话,但他脸上坚定的神色说明了一切。好。只是你要想好,那时你不再是神,也是下界的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经历一样的悲苦和艰难,怕也不怕?不怕。也许你会褪尽神力,与凡人一样堕入恶道,再也难回天界!神子的母亲和姐姐已经泪水涟涟了。甚至你连曾在天界生活的记忆也会失掉。神子替母亲拭去泪水,兄长一样把姐姐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说:不怕!父亲把神子揽入怀中:亲爱的儿子,你令父亲在众神面前享受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你也把蘸着毒药一样悲苦的刀插进了我的心房!父亲,为岭噶苦海中的凡人祝福吧!是的,我祝福你将来的子民,我愿意用全部的法力来加持你,让你事业圆满,让你身处危难境地时,呼唤帮助的声音能从岭噶传到天界!天庭的大总管说,当崔巴噶瓦下到凡间,众神都发愿请求让大神再赐给他父亲一个同样勇敢的儿子。当父亲的拉着夫人立誓:恰恰相反,为了记住这个儿子,为了让他不会失去返回天界的力量,我们立誓不再用更多的精气神血孕育出新的子息! 第7节:故事:神子下界 [故事:神子下界]说莲花生大师离开岭噶,心里却又生出了悔意。他并不怕那些妖魔邪祟,之所以产生倦怠之心,反而是因为那些蒙昧无知的百姓。那次他久等菩萨不至,离开天庭,回到自己修行之地不久,就传来了神子崔巴噶瓦将下界到岭的消息。这么一来,他要再次返回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已经不可能了。但他毕竟去过那地方,那地方的人民在他离开之后,仍在传说他的种种事迹。大师知道,这是他们对没有充分听从他的开示,他离开时也没有真切挽留而表达的后悔之意。他说:我跟那个地方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有声音就问:如何就是不解之缘?大师笑而不言,但他看见百年之后,岭的那些雪峰,那些蓝汪汪的湖岸边已经耸立起很多巍峨的寺院。那些寺院的殿堂中,大多供奉着自己泥胎金身的塑像,接受着丰富的供养。但他没有回答。对他发问的是共同修行的上师汤东杰布。莲花生大师对汤东杰布说:看来,要请你让岭噶人知道神子将要降生在他们中间了。为何你不亲自前往?因为我后悔自己回来。汤东杰布笑笑,答应了朋友的请求。过了很多很多年,岭国消失了,但在岭国曾经存在的地方,产生了一个戏剧之神,也叫做汤东杰布。两个汤东杰布是不是同一个人,没有人考究过。但汤东杰布当时的做法倒是颇具戏剧性。他身子未动,能量巨大的意念已经到达了岭噶,要让人能够预感到他的到来。那时的岭共有数十个部落,这些部落首领中位高德重、众望所归者是老总管绒察查根。人们并不认为他是部落首领中最杰出的那一个,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对于世俗事务最乐此不疲、最津津有味的一个。这天太阳刚刚落山,老总管就睡下了。他很累,但睡不着。部落间的征战,家族成员间因为权力而起的龃龉,都在激发他已然开始衰老的身体中潜藏的斗志。法力高强的莲花生大师离开岭噶更让他深感遗憾。于是,好些日子他都不去人们喝酒作乐的场合。他总是问自己,岭真的要孽债深重而长沉苦海,永远受不到神光的照耀吗?随着这天的太阳沉入西边苍茫迷离的地平线,他让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睡眠。但他很快就觉得光芒刺眼,刚刚西沉的太阳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升上了东方的天空,如一面金轮在天空中旋转。旋转不停的金轮中央,一支金刚杵从太阳中央降下,直插在岭噶中央的吉杰达日山上。那天象真是奇异啊!太阳还高挂天空,银盘般的月亮又升上了天顶。月亮被众星环绕着,和太阳交相辉映的光芒照耀了更大片的地域。老总管的弟弟森伦也出现在他梦中。森伦手持一柄巨大的宝伞。宝伞巨大的影子覆盖了一个远比岭的疆域还要广大许多的地区。东边达到与伽地交界的战亭山,西边直抵与大食分野的邦合山,南方到印度以北,北方到了霍尔国那些咸水湖泊的南岸。然后,一片彩云飘来,彩云之上,是上师汤东杰布来到了岭噶,他一边从天空中飘逸而过,一边对老总管说:老总管不要贪睡,快起身,若要日光耀岭噶,我有故事与你听! 第8节:故事:神子下界 老总管待要问个仔细,上师驾着彩云已经飘然而过,降落在东边草原尽头的玛杰邦日山上。绒察查根从梦中醒来,立即感到神清气爽,心里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立即吩咐下面快快去神山迎候汤东杰布上师。回总管话,上师的修行之地在西边!老总管只好把原委告诉他们: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这梦岭噶人祖宗三代都没敢想到过,这梦岭噶子孙三代也难做到。真不知我们这些黑头藏人是否能消受!上师也出现在梦中,快快迎请上师前来把梦圆!上师真的要来?上师已经来到岭噶了!他降临在了玛杰邦日神山之上。牵上最好的马匹,备好最舒适的肩舆,快快前去迎接!老总管派出快马,派出群鸟一样欢欣的信使,分别到长、仲、幼三系各部落,请众首领务必于本月十五日,日月同时出现于天空,雪山戴上金冠之际,来老总管城堡处聚集。其时,汤东杰布上师不等迎接,已经手持一根藤杖来到了总管城堡跟前,并在那里作歌而唱,但华丽马队和漂亮的肩舆都经过他直奔东山去了。马队激起的尘土,和马背上勇士们尖锐的啸叫淹没了他。等到尘土散尽,马队已经去得很远了。他又开始作歌而唱,这才引来了在城堡议事厅中安排诸事已毕的老总管。老总管何等眼力,一看此人相貌奇崛,那手杖的藤条更是采自仙山,便前去动问他可是智慧无边的汤东杰布上师。上师起身背对城堡像要离开。老总管没有追赶,只是口诵起古老的赞词:太阳是未经邀请的客人,若不以温暖的光芒沐浴众生,徒然运行有何用?甘霖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若不能滋润辽阔田野,驾云四布有何用?上师转身面对站在城堡庄严大门口的老总管,哈哈大笑:机缘已到!机缘已到!他声音不大,却早已传达到天庭,传到相距遥远的莲花生大师耳朵里去了。声音传到天庭,大神知道,神子崔巴噶瓦天神的寿命要暂时终止了,便召集众神来为他做最后的加持。声音传到莲花生大师耳朵里,让他心宽不少,便安坐下来,替岭的未来多有祝祷。那时,上天救助人间有各种不同的教法,大神说:既然有佛教一派的莲花生已与岭噶民众修下了缘分,就让佛教成为岭噶永远的教法吧!当下就差人把佛教所奉的神灵都请到跟前来。这是天上,而在地下,老总管把汤东杰布请入城堡中,在议事厅上,深深拜伏于上师座前:昨天夜里,上师就经过了我的梦境,今天就请上师为我,更为陷于苦海的岭噶众生详解此梦境。汤东杰布笑了:好吧,谁让我不小心就从人梦境中经过了呢?不过,纵使我有些许法力,也不能在口焦舌燥之时为人详梦吧。老总管一拍脑袋:水来!下面就端上来洁净清冽的泉水。不,奶!老总管又挥手。上师小口地啜饮甘泉,又大口喝下一碗牛奶,说:这么长的路,虽不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腹中真也有些空落了!再来一碗?罢了,还是来说说你的梦境吧。老总管端端正正地在上师下首坐下,俯首道:愚臣请上师开示!上师就朗声起诵:嗡!法界本来无生死,啊!偏是可怜生死相因之众生!哞!我来释你神奇的梦,老总管请仔细听!原来老总管梦中所见升上东山的太阳,象征岭噶将为慈悲与智慧之光所照耀;飞坠而下的金刚杵,象征将有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将在老总管所辖的领地上诞生。这个英雄最终将建立一个伟大的称为岭的国,森伦出现在这个梦中,并手持宝伞,象征他就是那个天降英雄在凡间的生身父亲,伞影所笼罩的广大地区,就是他英雄的儿子所建之国的广大疆域。听了上师这番讲述,老总管直感到眼前云开雾散,满眼光明。此时此刻,岭噶各部落的首领正率众翻越高耸的山脉,越过宽阔的河流与湖沼,从四面八方络绎而来,聚集到老总管的城堡跟前。威严的城堡高耸在一弯箭弓似的山脉臂弯里,从西北方浩荡奔流而来的雅砻江水正好在山湾前拉出一条笔直的弦,弓与弦之间,是百花盛开的平整草滩。老总管城堡前的草滩上人喊马嘶,彩旗密布,各部落扎营的帐幕布满了草滩。人们穿戴节庆的盛装,犹如百花争艳。营帐面对河流围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拱卫着中央的议事大帐。那议事大帐,高耸如一座皎洁的雪山,覆盖其上的金顶,犹如朝阳般闪烁夺目的光芒。 第9节:故事:神子下界 大帐内部,排列好了金座银座,一个个英雄座上都铺着增加英雄威仪的虎豹之皮。有人登上城堡高处,吹响了召集众头领议事的螺号。大帐中,先是各部落头领各安其位,然后各部落的千户与百户相继入座。德高望重的老年人在上座,年轻勇武之士居下首。正是:人有头、颈、肩,牛有角、背、尾,地有山、川、谷!众人轰轰然按序入座已毕,老总管向大家讲述自己所梦的吉兆和汤东杰布上师的圆梦之言。喜讯从议事大帐闪电一样传布到万众之中,岭噶的人们顿时一片欢腾!老总管眼神炯炯地扫视一遍帐中的众人,神色变得严肃而凝重了:大家都应该听说了,走出岭噶,无论东西南北,那里的众生都已建立起自己的国,王宫壮丽,秩序井然。哲人在学堂里传布沉思之果,田庄长出丰美的蔬果,牧场溢出的奶仿佛不竭的甘泉。可是,岭噶人却还在茹毛饮血,还挣扎在外在与内在妖魔的恶法下面。所以如此,不是神没有眷顾我们,而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不够让神来眷顾的资格!今天,岭的人,特别是我们这些安坐于这大帐中,决定着许多子民命运的人都应该自省了!大家都点头称是,俯首默然去省看自己内心去了。却也有人,比如达绒部的首领晁通不以为然,嘀咕道:那也是为首者该负最大的责任,如果是我做岭噶的总管……其他部落的首领有些轻蔑地制止了他:咄!你用如此腔调,我是一匹牲口吗?你是人,就该按老总管的吩咐反躬自省。各部落子民们并不知道议事大帐里所起的波澜,只是在为神界终于要来帮助结束下界的纷乱与悲苦而纵情欢呼。数万人众的欢呼声直冲云霄,到达了天庭。天庭正门那里彩云的幔幕都被欢呼声冲激开来。大神说:崔巴噶瓦下界的时候来到了。他吩咐人召来了崔巴噶瓦,让他看见下界岭噶万众欢腾的情形:年轻的神子啊,下界的悲苦激荡了你内心的慈悲之海,看吧,你很快就要降生到他们中间,你将成为他们的王。崔巴噶瓦俯瞰下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看到了。大神平和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也许你只看到了外面,但没有看到里面。里面?大神是说躲在阴影和山洞里的妖魔邪祟吗?不仅如此,还有那些议事大帐里面,所有人的内心里面。崔巴噶瓦本是个无忧无虑的人,在天界生活,飘来飘去连身子的重量都感觉不到,有点忧虑都全是因为偶然发现了另一世界的悲苦,但大神这么一说,倒把一粒怀疑的种子播在了他的胸间。大神说: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我只应该让更有法力者给你尽量多的加持和灌顶,让你去迎接未来的人间考验。孩子,世间有了疫和病,草木药物没有闲居的权利。现在我要你端坐不动,闭眼不看,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可以接纳各种法力的巨大容器就可以了。闭眼之前,他看见天庭的大神已经把法力无边的西天诸佛都聚集起来了。毗卢遮那佛,从额头上发出了一道光,光芒遍照十方,把那个万法之始的嗡字,变成一个八幅金轮,在神子头顶旋转一阵,就直接从他额际钻入了身体中去了。他被告知,有了些加持,无论身处于如何污秽丑陋的环境之中,都能保持身心洁净而不堕入恶道,这是对一个将去到下界的神灵的最基本的安全保护。喜现佛又移步上前,从袒裸的胸口发出一道光,这道光在空中悬停半晌,化作一枚金刚杵钻入了神子的胸口,仙女们上来用宝瓶中的甘露替神子洁净身体,他因此可以避免沾染世间的业障。吉祥庄严宝生佛也来了,他从肚脐间发出一道光,把尽量多的福分与功德聚集起来,化作一个燃烧的宝瓶,钻入了神子的肚脐。因此,他将与世间那些暗藏的珍宝有了相见之缘,他将发掘出许多珍宝,助益他在人间建立一个国泰民安的国家。作为未来的国王,他将需要这样的机缘。上天的佛们真的能把一切都化成光,让他们身体的任意部位发出任意的光。 第10节:故事:神子下界 阿弥陀佛从喉头发出了一道光,这道光能把一切语言的能量化成一朵红莲,如果谁承受了这道光,就得到了人间对六十种音律的使用权。但佛没有把一切都变成光,只是把一个凝结了神灵们对未来美好誓言的金刚杵,降到了神子的右手,佛说:亲爱的年轻人,拿着这个,因为它代表了让你不会忘记拯救众生的誓言。我怎么会忘记呢?不然,不然,也许到了下界,就是……不空成就佛又来到了跟前,说,要是年轻人不忘记他的誓言,做出一番事业时,那些容易轻狂而又具有野心的众生中,有些人就要对你生出嫉妒之心了,那么,这个长相颇为幽默的佛从胯间发出一道光,钻入神子身体同样的部位,孩子,这是一种力,可以让你免受嫉妒之火的伤害,当然这也是一种权,使事业无边的权!嗡!神子身上已经聚集了一切福德与法力,他站起身来时,本以为身体里灌注了那么多的东西,会非常沉重,不想却是那么轻盈。因为他站起时用力过猛,连双脚都差点脱离了踩着的玉阶,使整个身体飘浮起来。他心中也有些微遗憾,天庭里那么多路数不同的神仙,给他加持的却偏偏只是佛家一路,但他只是望了大神一眼,话到嘴边却没有发声为言。大神却笑了:神也是各管一方,岭噶本该就是佛光沐浴的地盘。只是……只是什么?说来听听。神子低声说:只是我以为另外一些神会好玩儿一点。大神朗声大笑,转脸对刚刚倾全力加持后有些虚脱,正倚坐于玉阶之上休息的众佛说:听见了吧,我想他是说你们过于正经了一点。众佛合掌,不动嘴唇却都发出同样浑厚的声音:嗡--大神说:现在回到你父母和姐姐身边去吧,这一别,又要很长时间了。我和他们还有事要忙,要替你在岭噶挑选一个有来头的好人家!众佛说:这件事,就让给莲花生大师去办吧。这个意念立即就传到莲花生大师修行的山间洞窟了。大师走出洞窟,盘腿坐在一个可以极目眺远的磐石之上。他闭目凝思,把右手两个手指交叠起来,做一个手势,岭噶所有的景象就源源不绝在眼前显现。神子崔巴噶瓦的降生之地就选在了中岭与下岭交界之地。那个地方,天如八幅宝盖,地如八宝瑞莲,河水的波浪拍击着高原上那些浑圆山丘的崖石堤岸,仿佛在日夜吟诵六字真言。地方的风水一目可见。而无论在天界还是凡间,一个有来历的家族与有功德的父母才是最重要的。大师首先考量最古老的六个氏族,但迅即就被否定了。他又在脑海里把藏地最著名的九个氏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果然其中有一个穆氏生活在岭噶。这穆氏一家有三个女儿,幼女名叫江穆萨,出嫁后生了个儿子叫森伦,这个人天性善良,器量宽宏,完全够资格做天降神子的生身父亲。大师掐指算来,父系是穆族,母系就该是龙族。也就是说,天降神子的母亲要在高贵的龙族中去寻找。那个高贵的女性居于龙宫之中,正是龙王娇宠的幼女梅朵娜泽。想那龙宫也是水族们的天堂,龙女出宫,也如神子下降到凡间一般。为了广大岭噶藏民的福祉,龙王割爱将女儿嫁到岭噶与森伦做了人间夫妻,还陪上了丰厚的嫁妆。于是,一切机缘成熟,神子崔巴噶瓦便自动结束了在天界的寿命,准备降临到苦难的人间。 第11节:故事:初显神通 [故事:初显神通]六月,百花盛开的季节,龙女梅朵娜泽嫁给了森伦。在去往岭噶的路上,梅朵娜泽看到一朵白云从西南方飘来。莲花生大师的身影在云头上示现。大师说:有福德的女子,上天将要借你高贵的肉身,降下一个拯救岭噶的英雄。无论将来遭逢怎样的艰难,你都要相信,你的儿子将成为岭噶的王!对妖魔,他是厉神;对黑发藏人,他是英明勇武的君王。龙女闻言,心中不安:大师啊,既然我未来的儿子从天界降下,他是命定的君王,那你还说什么遭逢艰难?大师垂目沉吟半晌,说:因为有些妖魔,住在人心上。虽然龙女知道自己此行原是领受了上天的使命,但一直娇生惯养的她,闻听此言也禁不住心生惆怅,泪水盈眶。再抬头时,大师驾着的云头已经飘远。婚礼之后,面对森伦万千宠爱,百姓的真心爱戴,她真想象不到,当她未来的儿子降生时,会有什么样的艰难。有时,她望着天上的云彩,含着笑意想,大师是跟她开个玩笑。但笑过之后,她还是感到有莫名的惶恐袭上心来。在她之前,森伦曾从遥远的地方娶回一个汉族妃子,生有一个儿子叫做嘉察协噶。嘉察协噶要比梅朵娜泽年长几岁,已是岭噶老总管麾下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他把梅朵娜泽当成亲生母亲一样来侍奉。有时,叔叔晁通语言轻佻,他说:我的好侄儿,要是我,英雄美女,我会爱上年轻的妈妈!嘉察协噶装作没有听见。叔叔把这话说了又说,于是,羞恼不已的年轻武士,把一团青草塞进叔叔嘴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眼里暗含着无限的悲伤,就是雄鹰落在这样的光中,都会失去矫健的翅膀。每到此时,梅朵娜泽心里会涌上温柔的母爱:嘉察协噶,你为什么常常怀有这样的忧伤?我年轻的母亲,因为我想起亲生母亲是怎样怀念故乡。你呢?岭噶就是我的故乡。我四处征服强敌,却不能解除母亲无边的痛苦。梅朵娜泽闻言泪光荡漾,这让嘉察协噶悔愧难当:我不该让母亲心生悲戚。如果我为你生下一个弟弟,你会不会忍心看他遭逢不幸?嘉察协噶笑了,自信满满:母亲怎么有此担心?我用生命起誓……梅朵娜泽笑了。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八。白天就有吉兆示现。城堡中间,有一眼甘泉会在冬天冻结,春暖花开,冰消雪融,那眼泉水就会重新喷发。这天,泉水拱开厚厚的冰层,使浊重的空气滋润而清新。而且,天空中还飘来了夏天那种饱含雨意的云层,云层中还有隐隐的雷声激荡。梅朵娜泽眉开眼笑,说那像极了水下宫殿里的龙吟之声。整个冬天嘉察协噶都领了兵马,与侵犯岭噶的郭部落征战。嘉察协噶率大军一路反击,前线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每有快马出现在城堡跟前,一定是有新的捷报到了。这一天,又有新的捷报到了。岭噶兵马已经荡平了郭部落所有关隘与堡寨,助阵巫师团都被斩于阵前,郭部落的全部土地、牲畜、人民与所有财宝都归于岭部落辖下,不日,大军就将班师凯旋。那天晚上,森伦和梅朵娜泽回到寝宫时,外面还是欢声雷动,因此使得夫妇俩久久不能入梦。梅朵娜泽说:愿我与夫君所生之子,也像长子嘉察一样正直勇敢。那天晚上,梅朵娜泽刚刚入梦,就见一个金甲神人始终不离左右。然后又看到头顶的天空隆隆作响,云层裂开时她看到了天庭的一角。从那里,一枚燃烧着火焰的金刚杵从天上飞坠而下,然后猛然一下,从头顶直贯入到身体深处。早上醒来,只觉得身体轻松,而心怀感动,她忍不住含羞告诉夫君,他们的儿子已经珠胎暗结,安座于肉身之宫了。两个人走上露台,再次听到彻夜狂欢的百姓们发出的欢呼。一抬头,就看见初升的阳光下,从大河转弯之处的大路之上,奔驰而来岭噶凯旋的兵马。后面是尘土,中间有旗旌,前面是刀戟与盔甲闪闪的光。天佑岭噶,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九个月零八天,到了冬月十五。这一天,梅朵娜泽的身子像最上等的羊绒一样蓬松而柔软,心识也透明晶莹如美玉一般。她当然听说过妇女生育的痛苦,更看见很多妇人因此丢失性命。她曾经悄声对自己说:我怕。但她儿子降生时,她的身体没有经受任何的痛苦,心中也充满了喜悦之情。更为奇异的是,这个儿子生下地来,就跟三岁的孩子一般身量。这是冬天,天空中却响起了雷声,降下了花雨。百姓们看见彩云围绕在她生产的帐房。 第12节:故事:初显神通 汤东杰布上师也前来祝贺,并由他给这孩子取名:世界英豪制敌宝珠格萨尔。在庆祝穆氏家族再添新丁的宴会上,大家都要梅朵娜泽把这个身量超常的孩子抱来仔细看上一看。大家都愿意给他最美好的祝愿。嘉察协噶更是满心喜悦,接过那孩子举到眼前,格萨尔见了哥哥,眼睛闪闪发光,并做出种种亲昵的举动,嘉察也不由得把脸紧贴在弟弟的脸上。见此情景,汤东杰布上师说道:两匹骏马合力,是制敌的基础;两兄弟亲密,是富强的前兆。好哇!嘉察协噶想叫一声弟弟的名字,却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就是上师取的名字太复杂了。那就简化一些叫他格萨尔吧。他还对老总管说,你们要用牛奶、酥酪和蜂蜜将他好好养育。梅朵娜泽把孩子抱在怀中,看他嘴阔额宽,眉目端庄,不禁心生欢喜,嘴里却说:这么丑丑的样子,就叫他觉如吧。人们觉得这名字比格萨尔更加亲切,就把觉如唤做他的乳名了。身为叔叔的达绒部长官晁通却很难融入这种喜庆的气氛中间。他想,岭噶的穆氏家族共一个祖先,后来却分出长、仲、幼三个支系,很长时间里并不分上下。自从森伦娶回汉妃,生出嘉察协噶这个令所有岭噶人同声赞颂的儿子后,他们一家在幼系的力量就日益强大。老总管出于幼系,自己所统领的最为富庶的达绒部落也属于幼系。照理说来,老总管之后,该是他晁通执掌大权了。不想如今同出幼系的森伦又与龙族之女有了格萨尔这个一出生便呈现诸多异象的儿子,自己的梦想也许就要化为泡影了。想到此,他不禁心生毒计,要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他起身回家,驱马登上山冈,回望山下人声鼎沸的山湾,他心里像爬满了毒虫一样,满是孤独之感。想起自己对那个初生婴儿的恶毒念头,他清楚那是胆小鬼的做派,但他的胆子已经大不起来了。少年时代他胆大气盛,好勇斗狠。一次,两个人打架,他只几拳头就让对方一命归西了。有人告诉他母亲一个让人变得胆怯的秘方:喝下胆小怕事的狐狸的血。母亲照章办理。巫师没有告诉他母亲,喝下这血后,人也会染上狐狸的阴暗与狡猾。他驻马在山冈上,想起嘉察协噶和那个初生婴儿眼中坦荡的神情,想到自己的眼睛会像一个自作聪明的狐狸胆怯而狡诈,禁不住自惭形秽。毕竟当初的他只是蛮横,同时也是非常坦荡的啊!所以如此,完全是中了命运的魔法。问题是这种羞惭之情使他的内心更加阴暗了。三天后,当他满面笑容再次出现时,带来了乳酪和蜂蜜:真是可喜呀,我的侄儿才生下来,就有三岁孩子一样的身量,要是吃下我奉送的这些食物,必定能更快成长!他的话像蜜糖一样甜,送来的吃食里头却掺下了能够放翻大象与牦牛的剧毒。晁通抱过侄儿,把这些掺了毒药的食品喂到觉如口中。觉如把这些东西全吞下,然后,用清澈无比的眼睛含笑看他,没有显示一点中毒的迹象。那孩子举起手来,手指缝间冒出缕缕黑烟,原来,他运用天赐的功力,把那毒性都从身体里逼出去了。晁通不明就里,看见自己指尖还沾着一点新鲜乳酪,便伸出舌尖舔了一点。肚子里的肠子立即像是被谁拧了一把,剧痛像闪电的鞭子猛然抽打了他。他意识到自己这是中毒了。他想叫救命,刺痛的舌头却让他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来。大家只听到他发出狼嗥一样的叫声,奔到了帐房之外。在他身后,觉如发出了轻快的笑声。侍女说:哦,晁通叔叔学狼叫逗少爷高兴!晁通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把舌头贴在冰上好一阵子,才能念动咒语,召唤他的朋友术士贡布惹扎。这术士修炼得半人半魔,能够摄夺活人魂魄。那些魂魄被摄夺的生人会像僵尸一样供其驱使。术士是晁通秘密结交的朋友,两个人在百里之外也能用特别的咒语相互沟通。晁通躺在河边,一等舌头不再麻木,就念动了求救的密语。片刻之间,就有一只翅膀宽大无比的乌鸦像一片乌云在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借着这暗影,术士贡布惹扎把一包解药投到了晁通的手边。乌鸦飞走了,晁通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第13节:故事:初显神通 这时的觉如已经开口说话了。母亲问:你叔叔怎么了?觉如却答非所问:他到河边清凉舌头去了。但他不在河边。他到山洞里去了。晁通确实乘上幻变出的一只兀鹫飞到术士修炼的山洞里去了。觉如告诉母亲:叔叔引着一股黑风向这里来了。就让这黑风老妖做我收服的第一个倒霉蛋吧。觉如的真身还端坐在母亲面前,天降神子的分身已迎着黑风袭来的方向而去。那贡布惹扎刚飞过三个山口,便迎头碰上觉如的分身长立在天地之间,并有九百个身穿银白甲胄的神兵听其差遣。觉如端立不动,只是眼观六路,待他使上法来。黑风老妖早就看出觉如真身并不在此,便绕过了白甲神兵的阵势往下一个山口飞去。刚绕过山口,又见觉如再次长身接天,身边环绕着九百个金甲神兵。如是重复,他又两次见到觉如的分身,身边各有严阵以待的九百铁甲神兵和九百皮甲神兵。此后他才看到觉如的真身端坐在帐房门前。只见他一伸手,把面前的四颗彩色石子弹向虚空,那四九三千六百个带甲神兵便把他围在当间,真如铁桶一般!贡布惹扎挥动披风,借一股黑烟才得以转身逃遁。这回,觉如把分身留在帐房里安定母亲,真身早已腾入空中,追踪黑风术士来到了修行的山洞之前。贡布惹扎这时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怪只怪自己经不起诱惑,听信晁通之言,相信有朝一日,当晁通总领了岭噶时要请他做未来的国师。也怪自己不曾相信,说那龙女嫁到岭噶,那是天神将要下到凡间来降妖除魔的传言了。罢!罢!罢!贡布惹扎刚钻进洞中,就被那孩子搬来一块如磐巨石把洞口死死地堵住。他把几百年修炼出来的法器都抛掷出来,才把那巨石炸出一个小小的洞口。结果,却让觉如从天上引来一个霹雳,钻入洞中,把那家伙炸了个粉身碎骨。好一个觉如,摇身一变就化成了贡布惹扎的模样见晁通去了。他声言已经将觉如的神兵打得溃不成军,那娃娃已经一命呜呼了,因此要晁通的手杖作为谢礼。那根手杖颇有来历,原是魔鬼献给黑风术士的宝物。黑风术士又转赠给晁通。拿上这根手杖,念动咒语,人就可以快步如飞,行止如意。晁通正在忐忑不安,听此消息不由得又惊又喜。但要他还回这根如意手杖,心中又着实不舍。觉如假扮的术士声称,如若得不到这根手杖,就把他谋害觉如的事禀告给老总管绒察查根和嘉察协噶。晁通心里就是有百般不愿,也只得忍痛割爱,把宝贝手杖交到了贡布惹扎--神子觉如的手上。觉如掀动披风飞去了,身后不是吹起黑风,而是出现了彩虹的光芒。这让早染上狐疑毛病的晁通越想越是心中不安,便又飞往术士的修行洞去了。到了那里,才发现早已狼藉一片。一块巨石把原本宽敞的洞口堵得死死的,他奇怪的是大石头上怎么会有一个新开的小洞。他从那个洞中向里窥望,看见贡布惹扎已经身首异处,面目全非,只是已经与身体脱离的手还紧抓着那支手杖。他并没有为朋友之死而悲伤,而是急着要拿回手杖。但那个洞的确太小,无法容下一个人的身量,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焦躁不安地吱吱叫着从小洞钻进了大洞,洞里却只有尸体没有手杖。他担心是鼠眼看不周全,就想变回人身再仔细看上一看。可是不管怎么念动咒语,自己还是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上蹿下跳。他害怕了,想要赶紧逃到洞外。这时,咒语却发生作用了,鼠头变成了人头,可是咒语又没有完全发生作用,他的身体还是鼠的身体。鼠身承受不住人头的重量,使他一头撞在了地上。他挣扎到洞口,才发现人头是无论如何钻不出那小小的洞口的。其实是觉如的法力把他的魔法压制住了。觉如现身洞口,故作讶异:哪里来的人头鼠身的怪东西,一定是妖魔所变,我一定要为民除害,杀掉它!晁通赶紧大叫:侄儿啊,我是你中了魔法的叔叔啊!觉如一时间有些糊涂。后来有人说得好,好像是电视信号被风暴刮跑,屏幕上出现了大片雪花。电视信号被风暴刮跑,草原上的牧民会拉长天线,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转着,寻找那些将要消失的信号。甚至他们会像短暂失忆的人拍打脑袋一样,使劲拍打电视机的外壳。觉如也站在洞口拍打着自己的脑壳,说:好像他是中了自己的心魔,怎么是中了别人的魔法?这样自问时,他的神力已经消散了不少,晁通借机钻到了洞外。他见这孩子一脸迷茫,就拍拍一身的尘土,说:小孩子家,不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玩耍。然后,晁通摇晃着身子大模大样地离开了他的视线,直到转过山口,才飞奔而去了。回到数百里外的家中,他想到自己的毒计,都被这孩子不动声色地轻易化解,想他可能真如传言一般是从天界下凡的了。如此一来,他这人人称道是足智多谋的晁通就永远只是达绒部长官,在岭噶永无出头之日了。想到此,一整天,他都酒饭不进,从他早就空空如也的肚子里,除了如雷的肠鸣,还吐出一串串深深的叹息。 第14节:故事:放逐 [故事:放逐]神子刚刚降生时,就生活在雅砻江与金沙江之间的阿须草原。草原中央有美丽湖泊,草原边缘是高耸的雪山和晶莹的冰川。或者说,阿须草原就展开在这些美丽的湖泊与雪山之间。觉如所显示出的神力,百姓们都已看见。他滥用天赐神力而屠戮生灵的恶作剧,人们也尽皆看见。但那些生灵中有很多是鬼怪妖魔所化,人们却没有看见。他降伏了这片山水间众多无形的妖魔邪祟,人们更没有看见。他所做的利于众生的事情,只有叔叔晁通能够看见,但他的心田早被恶魔占据,所以,众人对这个传说中的天神之子感到失望时,他也装得痛心疾首,沉默不言。他沉痛的语调可以令人心房发颤,他说:难道上天也要如此戏弄我们吗?只有神子自己知道,莲花生大师在梦中告诉他,现在岭部所占据的狭长地带是太过窄小了。强大的王国首先要从金沙江岸向西向北,占据黄河川上那些更为宽广的草原,直到北方那些土中泛出盐碱、因为干旱骆驼奔跑时蹄下会迸发火花的地方。岭国未来的羊群需要所有柔软湿润的草场,岭国的武士需要所有骏马宜于驰骋的地方。这时觉如刚刚满五周岁,身量已经二十相当,喜欢偷看岭部落最为美丽的珠牡姑娘。姑娘老是当着他的面和部落里另一些年龄相当的武士们追逐嬉戏,她喜欢把一种微妙的痛楚刻在男人心上。他在梦中说出珠牡的名字,母亲为此忧心忡忡,说:好儿子,配你的姑娘或许刚来到世上。这个晚上,月光落在湖上很是动荡,偷袭鸟巢的狐狸都被觉如杀死了,还是有鸟从草稞中惊飞起来,好像要直飞到月亮之上。几片折断的鸟羽从帐房顶上的排烟孔中落下来,端端飘落在觉如的脸上。夜凉如水,星汉流转,觉如那出身高贵的母亲禁不住泪水涟涟。她想唤醒自己的儿子,偎在他胸前哭出声来。而进入觉如梦境的莲花生大师往外吹了口气,她又昏昏然在羊毛被子下蜷缩起身子,沉入了无梦的睡乡,呼出的气息在被子边缘结成了白霜。走出这个低洼地,沿着河岸上行或下行,那些坚固的岩石堤岸之上,耸立的城堡里却灯火辉煌。神子降生以来,岭噶就被一片和平之光笼罩了:粮食的精华酿成了酒浆,奶的精华炼成了酥酪,风中也再没有夜行妖魔的黑色的大氅发出不祥的声响。夜色之中,只有少数人在品味语言的韵律,只有少数工匠在琢磨手艺,至于怎么祭火,把土变成陶,把石头变成铜与铁,那就更少人琢磨了。连森伦也忘记了自我放逐的儿子,忘记了自己出身龙族的妻子,像一个下等百姓一样在河滩上忍受饥寒。他的身体正被酒和女人所燃烧。他挥动手臂,是让下人们更大声地歌唱。只有嘉察协噶在思念他亲爱的弟弟,他无从忍受这思念,骑上宝马驰出城堡,去看望觉如。当他的披风刚刚被夜风吹得翻飞起来,进入觉如梦中的大师就感到了空气的振荡。这个夜晚可不是你们兄弟的。他说,同时,竖起一堵无形的黑墙。嘉察协噶挥剑砍去,黑墙迎刃而开,但又随即悄然合上。他无奈只好拨转马头,走上高岗。在那里,他遇见了老总管。老人站在高岗上,举目远望的正是他所牵挂的那个方向。 第15节:故事:放逐 那个地方,大地从河湾的一侧沉陷下去,甚至不曾被月光所照亮。嘉察协噶说:我思念弟弟。老总管说:我担心岭噶能否如此长久安康。可你弟弟让我看不清天意。觉如还在梦中,他问莲花生大师:你是上天派来的信使吧?大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身份很难定义,自己也有些捉摸不定,也只好点头称是。我要当国王了吗?大师缓缓摇头,说:眼下时机未到,你还得受些煎熬。那我不当国王了,我要回到天上!大师叹口气说:说不定等你回到天上,我还在人间来去呢。你不是神?我是将来的神。那就从我帐房里出去!大师立起身来,笑了,说:神子,是从你梦里出去。觉如在梦里并没有跟大师说几句话,醒来却见天已大亮,初升的阳光已经融化了草上的白霜。他骑着从叔父那里得来的魔杖在四周逡巡一番,觉得无聊,便对正在纺线的母亲说想要回到城堡。母亲要他保证不再随意屠戮,不再招众人生厌。他以为妖魔已经都被消灭光了,于是就真心诚意地答应了。他回味力大无穷的兄长嘉察协噶,如何轻而易举就把自己拉扯到马背之上,回味老总管满怀期许的眼光如何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这回味使他倍感孤独。这也是他答应母亲不再杀戮的原因。母亲说:那么,去对你的父亲和老总管他们认个错,把你答应我的话再对他们说上一遍,他们就会原谅你了。这时,骑在身下的手杖又嘎嘎作响了。那意思是又有妖魔出现了。他扔掉手杖,继续往城堡方向走。他看见了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从城堡上向这边张望。他知道,这是老总管跟他的兄长嘉察协噶。他们希望他像一个乖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众人就可以原谅他了。他继续往城堡走,并扔掉了感应强烈的手杖,这样就可以假装没有感到妖魔出现的警报。这回是水里有东西作怪。两条半龙半蛇的怪物就从他面前爬上岸来。两个怪物浑身湿乎乎的,嘴里却喷吐着呼呼的火焰。这一来,他就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了。这孩子深叹一口气,看了一眼城堡,捡起手杖,扑向了两个水怪。他看到的是水怪。而包括他母亲在内的所有岭国人,看到的却是龙宫的水晶门打开,从中走出两个美丽的姑娘。两个水怪本领高强,水中岸上和他缠斗不休,水怪潜身到雅砻江水汇入另一条浩荡大河处那旋涡重重的深潭。每一个旋涡仿佛都有力量把整个世界吸干。那急剧的旋转让他有种特别的快感。旋涡的底部像是沙漏的尖底,从最细处出去,翻转一下,另一个世界就会出现在面前。两个水怪腾挪自如,看他深陷在那能把时间吸得倒转的旋流里,就飞出水面到云端里去了。是它们自以为得计的狂笑让觉如清醒过来。他把手杖打横,卡住了旋转的水流。他都已升上了云端,还有些沉迷于那飞速的下旋。转眼之间,他们又打斗到了河流发源的冰川之上。两个水怪最后的法术仍然是幻化出许多美丽的生灵奔涌而来,死于他杖下,叫他的残忍让所有岭噶人看见。的确,人们都看见觉如挥杖击杀那些水怪的分身时没有丝毫的怜悯。那些尸身壅塞了河流上游清浅的溪流,血腥的气息让两岸开放的花朵也闭合起来,旋转身子,把花萼的背面朝向河滩。最后两杖,他才击打到水怪的真身。两个水怪陈尸河中,只能污染小小一片水面。与此同时,分身的尸体都消失了,河水也恢复了清冽的身姿,花朵也重新开放。这其实已经告诉人们,神子刚才只是与妖魔的幻术作战,但他们还是不肯原谅,特别是他们中间有聪明人说,幻术制造了假象,但假象之中显现的冷酷与残忍却是真实的。而且,在众人愿意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时,这孩子却不思悔改。那时,岭人的智识还深处于蒙昧不明的境地,有人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语,竟然引起了大片的欢呼。连有勇且有谋的嘉察协噶听了,一面觉得这话对自己的弟弟有所不公,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老总管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说这话的是觉如的叔叔晁通。 第16节:故事:放逐 一片冰川轰然一声崩塌下来。觉如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雪霰中间。这时,围观的人群真的为他的消失发出了欢呼。正在帐房门前缝制皮袍的母亲梅朵娜泽,像被人刺中心脏一样捂住胸口弯下了腰身。觉如有神力罩着,冰川在他头上迸裂开去。云雾散尽后,立时天朗气清,他腾身而起来到众人面前,告诉大家,妖魔不能从空中和地面来,就从水中打出通道,他已经将通过冰川下面的通道封死了。大家将信将疑,晁通却啐了他一口,说:欺骗!于是,很多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欺骗!欺骗!欺骗!欺骗!欺骗!晁通又说:我亲爱的侄子,你不该用幻象来障大家的眼。从山坡到谷地,百姓们发出了更整齐的呼喊:幻象!幻象!幻象!幻象!幻象!众人整齐的呼喊中蕴含的愤怒也有一种难敌的力量。大家看到,神子英俊的面庞开始变得难看,先是颜色,然后是轮廓与五官,最后,他挺拔的身姿也矮下去了。神子觉如在大家面前显出一副猥琐的形象。众人胜利了,让一个欺世者露出了真相。于是大家又齐齐高喊:真相!真相!真相!真相!真相!真相!这一天,正好是神子从天界下降人间的第六个年头。此时此刻,母亲正为儿子缝制一件崭新的皮袍。她吃惊地发现,手中的上好兽皮上绒毛无端掉落,出现一个个癞斑,那风帽的前端竟然生出两只丑陋的犄角。梅朵娜泽看看天空,只有空落落的蓝,蓝色下面是青碧的草山一座座走向辽远。她想叫一声天。但那声音从腹腔里冒上来,卡在喉头处,不是声音,是一团血,她刨开青草,把血块深掩在草根下面。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的悲痛不要任何人看见,她甚至不想让上天看见。晁通挥舞手臂,使上了神通,让他的声音能让岭噶每一个角落的人都能听见:他们说这人是天降神子,可我们只看见一个残暴杀手!神子来到的这些年,岭噶再也没有什么妖魔能祸害众生了,于是岭噶的人们开始一心向善。从外面世界来了一些光头苦行的人,说,如果一只饿狼要把一个人吃掉,那么就应该让狼把自己吃掉。这种行为最终会在看起来渺无尽头的轮回的某一环上,得到回报。而最大的回报就是不再堕入这轮回之中。这些人用锋利的剃刀落光头发,表示对今生的一种轻蔑,也表示他们对于自己的教主发下某种誓言。经历了几年和平生活的岭噶百姓开始接受这些誓言。觉如知道,自己身上的神力,就是来自这新流传的教派安驻上天的诸佛的加持,让他可以在岭噶斩妖除魔,但他不明白同样的神灵为什么会派出另一些使者,来到人间传布那些不能与他合力的观念。这些已然生出了向善之心的人们高喊:杀手!杀手!杀手!杀手!杀手!杀手!杀手!那我们拿他怎么办!晁通的意思是要杀死他,但他也知道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加上众人都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他才说,念他是个孩子,我们要让他生出悔过之心,把他放逐到蛮荒的地方!流放。放逐。意思就是让这个孩子在一片蛮荒中去自生自灭,而没有人会因此承担杀戮的罪名。人们如释重负,一迭连声喊出了那个令天幕低垂,为人性的弱点感到悲伤的字眼: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嘉察协噶问:放逐?连最富于智慧的老总管面对众人的呼声也发出了疑问:放逐?所有壁立的山崖都发出了回声: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放逐!老总管只能集中了全岭噶的贵族,要向天问卦。贵族们都集中到了他的城堡,等待他占卜问天。不一刻,卦辞就已显现:毒蛇头上的宝珠,虽然到了穷人手里,或若机缘不至,那么,窘困的人如何能够识得?上天没有表达明确的意思,而是向岭噶人提了一个眼下大多数人都未曾考虑也不愿考虑的问题。 第17节:故事:放逐 回到母亲身边的觉如想,上天做的事怎么会让人难以分解?众人想,上天做了叫人难以分解的事,凭什么还在卦辞中露出究问之意?老总管因此难下决断:是说我们岭噶不配得到神子?晁通说:就让他去到北方无主的黄河川上更为蛮荒的穷苦之地,看这孩子到底有什么异能显现!众贵族齐声称善,老总管也只好点头:眼下看来只能如此了。嘉察协噶请求说:我愿跟着弟弟一道去流放。老总管生气了:哼,这是什么话!身为岭噶众英雄之首,若有妖魔再起,若有敌国来犯,将置岭噶与百姓于何种局面?!退下!嘉察协噶叹口气:那待我去通知弟弟这个决定吧。因此,大家都夸他才是个有担当的好汉。倒是同列岭噶英雄谱的丹玛不忍嘉察协噶再遭生离死别的苦痛,说:尊贵的嘉察协噶,请你安于金座,这件事情还是我去代劳吧。说完,驱座下马奔觉如的住地而去。丹玛看见觉如正在生气。他知道刚才这一番与妖魔争斗的结果,是让母亲再也不能回到父亲的城堡中去了。觉如生气时弄出来的东西,让丹玛这个正直的人也生出了厌恶之感。他看到觉如住在用人皮拼镶而成的帐房里,九曲回环的人肠被绷直了支撑帐房,人的尸骨砌成帐房的围墙。围墙外面,更多的尸骨堆积如山,这情景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但丹玛因为自己对神子的信念,想到就是把岭噶人全部杀光,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尸骨,那么,这些东西一定都是觉如孩子气地用幻术所变。他这么一想,这些可怕的东西竟都消失了。他摘下帽子走进帐房,里面没有一朵鲜花,却有馥郁的香气荡漾,让人立时感到神清气爽。觉如并不说话,含笑请母亲给来人端上新鲜的乳酪。丹玛立即明了了天意,翻身跪在神子之前,发誓永远要为王者前驱,谨奉下臣之礼。于是,丹玛成为格萨尔王的第一个臣子,在他成为岭国之王的好多年前。觉如说:蒙昧的百姓终有觉悟的一天,为了让他们将来的觉悟更加牢靠,就要让他们为今天对我所做的事情加倍地后悔!他招手让丹玛来到自己跟前,低声对他吩咐要如此这般。丹玛领命回到老总管的城堡,按觉如的吩咐说,那孩子真是活生生的罗刹,自己只是大声传老总管的旨,都没有敢走到他帐房跟前。晁通吩咐自己部落的兵马,要用武力驱赶。老总管说:不用劳动兵马,只需一百名女子每一手抓一把火塘里的灰烬,念咒扬灰,那孩子就只好往流放地去了。嘉察协噶知道,这是恶毒的诅咒,上前请求:觉如也是我族的后裔,更是龙族的外孙,还是用一百把炒面来对他施加惩罚吧。觉如母子已经收拾好了,来到众人面前。觉如穿戴上在母亲缝制过程中变得丑陋不堪的皮袍,风帽上的犄角显得更加难看。他就那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骑在手杖上面。他对美丽的珠牡露出讨好的笑容,珠牡一扬手,灰白的炒面落了他满脸。与他的丑陋相比,他母亲梅朵娜泽就太漂亮了。她穿戴上来自龙宫的珠宝,和美丽的身段与脸庞相辉映,让所有的姑娘都要汗颜。她端坐在其白如雪的马背上,光彩逼人犹如太阳刚刚出山。人们像是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丽,不得不从心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她的美丽还激起了人们的怜悯之心,止不住地热泪盈眶,说:宽广的岭噶容不下这对母子,看他们是多么可怜!没人想这放逐的结果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而把怨气撒在了别人身上。嘉察协噶回家准备了许多物品,驮上马背,拉着弟弟的手,说:我送送你和母亲,我们上路吧。没走出百步,那些不舍的叹息声消失了,女人们扬出了手中的炒面和恶毒的咒语。一些天神飞来,把这些灰尘和咒语都遮断在他们后面。送完一程又一程,直到快出岭噶边界的地方,弟弟让兄长回去,兄长就回去了。弟弟看着岭噶那个正直之人远去的背影哭了。接下来好长的行程,都没有人烟,这时觉如才真正地倍感孤单。有天神和当地的山神领命在暗中保护着他,但他都不能看见。 第18节:故事:大雪 [故事:大雪]神子也梦见了雪。他不是第一次梦见大雪。他披衣来到帐房外面。没有雪,而且是夏天,月光很稠厚,流淌在地上像牛奶一般。他想,这也许是上天意志的一种示现。因为月光通常不会浓稠到这样的地步。他懂得这个示现:是说此地是一个未来的福地,牛奶流淌像水流一样,这个福地将会六畜兴旺。那么梦中飞雪是什么意思?他问上天。上天没有回答。那些暗中护佑他的神兵神将也怕回答这样的问题,和月亮一起躲进了灰色的云团。南飞的候鸟嘎嘎叫着从南方北返,降落在黄河湾中的沼泽之中。风向没有改变。潮润温暖的东南风却带着西北风一样的寒意。母亲听见惊惶的鸟叫也披衣起来,站在他身后。觉如有些明白了,他说:上天要惩罚一下岭噶了。母亲叹了口气:那会引起他们对我儿子更多的怨恨吗?不会的,妈妈。是谁让我来到人间,生下你,又要你遭受这么多的苦难?亲爱的妈妈,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可我还是禁不住这么想。你知道我爱你,妈妈。看来这是上天给我的唯一福分了。现在他清楚地看见了。他说:妈妈,岭下雪了。说这话时,他的神情真的无限哀伤,看来,我们要准备迎接因灾流亡的岭噶百姓了。岭真的下雪了。丹玛跑去告诉嘉察协噶。嘉察协噶跑去禀报老总管。老总管绒察查根说:夏天飞雪,奇异的天象我已经看见。我知道这是驱逐神子的罪过,岭噶人全体都犯下了这罪过。他们来到野外,大雪纷纷扬扬,夏日的绿草正在枯黄。傍晚时分,雪小了一些,西边的天际也出现了隐约的霞光。人们用庆幸的口吻说:雪要停了。老总管拧结在一起的浓眉没有打开,他说:雪要停了,就算雪已经停了吧,可是,蒙昧的人啊,想想我们的罪过吧!这是上天向我们示警了!老总管啊,让你拧结的眉毛打开吧。晁通从他的宝马背上翻身下来,不然你要把治下的百姓都吓着了。大家放心吧,明天起来,你们会发现,跟牛羊争吃牧草的虫子都被冻死了!要知道,这是我晁通用法术降下的大雪啊!老总管说:我倒不信你能用法术行这么大的好事,那就让我们把这场大雪当成是上天对我们特别的眷顾吧。嘉察协噶说:那么,上天因为什么理由要赐福于我们呢?老总管无从回答,背着手回城堡里去了。看啊,雪已经停下了!晁通大叫道。雪果然停了。西边天际厚厚的云层裂开了巨大的缝隙,这一天最后的阳光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晁通举起双手高喊:雪停了,你们看到我的神通了吧!大雪把害虫都冻死了!它们再也不能跟牛羊争夺牧草了。牧人们发出了欢呼。他们觉得,与忧心忡忡的老总管相比,这个人才配做岭噶的首领。农夫们却还有他们的忧虑:可是我们的庄稼也跟虫子一起冻死了!明天,庄稼会复活过来。那天灿烂的黄昏中,岭噶的百姓们看见晁通如此稳操胜券的样子,他们说:都说上天要给我们一个王,莫非他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王?但是,西边裂开的云隙很快就闭合了。厚厚的云层又笼罩了天空。晁通见势不妙,赶紧骑上他能够如飞行驶的宝马奔回自己的部落去了。他知道,这些这么容易就打算称臣于他的人们,也能够在瞬息之间背叛了他。俗谚说:好人相信人心里善的种子,坏人看见人心里坏的胚芽。盲从的人群啊,一会儿是羊,一会儿是狼。晁通还在奔逃的路上,雪又下来了。这一下,就下了九天九夜。然后,天空又放晴了一次。老总管对嘉察协噶说:我想到山顶的祭坛去虔敬地祷告,上天肯定会降下什么旨意。但是大雪把所有的道路都掩埋了,马踏入雪中就像跌进了深渊。 第19节:故事:大雪 嘉察协噶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拉了个满弓,射出的箭贴地飞行,把厚厚的积雪推向了两边。他连射了三箭,雪都像巨浪一样向两边翻涌,然后,一条通道出现了。老总管带着祭师上了祭坛:天神啊,我该献上一个人牲,但是我的人民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如果你愿意,老身愿意奉上自己作为祭献,就用你锋利的光刃剖开我的胸膛吧。上天啊,岭噶有人叫我王,但我知道我不是王。杀死我,然后给他们一个能够脱离苦海的王。雪光的反映特别刺眼,人们无从看清山顶上的情形。天神确实派了菩萨顺着强光从天上降下来。他就是那个叫做观世音的菩萨。菩萨说:上天已经派给了你们一个王。他已经来到了你们中间,可是你们又背弃了他。现在,整个岭部落都要离开故地去追随于他!然后,菩萨就随着强光一道消失了。老总管对着天空喊:我可以把这旨意告诉他们吗?人要自己觉悟!觉悟!从天空传来巨大的声音,但是,这么巨大的声音又只让老总管一人听见,就是在他身边的嘉察协噶也只看见了菩萨,却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而那些穿着法衣的祭师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岭噶上中下三部各部落的首领都到老总管的城堡来了。晁通是得意扬扬地骑着他新制的木鸢来的。这通心木制成的木鸢身形宽大,到了城堡上空,他还驾着木鸢在天上转了三圈,然后才降落下来。他当着众人念动了咒语,竟然令那木鸢收起了翅膀。他问老总管是否在祭坛上得到了上天的旨意。老总管说:神子觉如已经给我们开辟出新的生息之地了。晁通脸上现出了讥诮的神情:是山上那些石头告诉你的?等到雪再融化一些,我们就可以上路了。大家都回各自的部落,准备好去率领自己的人众吧。不要说别的部落的人众,就是老总管自己统领的人众,都围在城堡四周号哭起来了。他们都是热爱故乡的人,没有人愿意就此离开家乡。雪当然下得很反常,但是雪已经停了。牧草就要从雪下露出来了。虽然已经饿死了很多牛羊,但它们并没有死光。明年春天一到,它们又会生殖繁衍。在此情形下,只有嘉察协噶和大将丹玛坚决同意老总管绒察查根的计划。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塑像一般呆坐在城堡中间。晁通也不说话。他发现自己无须发表反对意见,那些沉默的人代他发表了意见。在岭噶,他这个大能耐的人总是居于少数,今天却有这么多人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老总管无计可施,他想,只好把观世音菩萨示现的真相说出来了。他耳边响起了天上的声音:上天可以帮忙,但众生还得自己觉悟!老总管叹息一声,说:大家再回去与部众们多多商议吧。大家都知道,觉如在北方的黄河湾中已经开辟新的生息之地了。被放逐的觉如的消息,大家都在不断听说。那些消息是商队带来的。商队来的时候带来了更多的茶。岭噶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喝上茶了。他们的口腔不再莫名地溃烂,手脚不再萎弱无力,更重要的是,喝下这茶,一整天都觉得神清气爽。商队回程的时候,会有几匹马宁愿不驮交换来的兽皮与药物--比如迷迭香的蓝色花和淫羊藿的根茎,他们去山边页岩上撬出一块块石板。他们说,这是返程时经过黄河湾时上给觉如王的石头税。商人们说,觉如王已经用商队们上的石头税盖起了一座三个颜色的城堡。三种颜色?南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红色的,西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铜色的,东方商队运来的石头是白色的。北方石头是什么颜色?商人们摇头:北方还被霍尔人凶恶的白帐王,以及吃人无数的魔王鲁赞各自占据一边,不知觉如王什么时候才会有征伐的打算。拉倒吧,他是想用我们岭噶的青色石头冒充来自北方的,他要假装征服了北方!不对,大王说了,他的城堡要用这些石头盖顶,表示他不忘家乡。以珠牡为首的姑娘们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做的尽是英雄的事情,他自己也长得英俊雄壮了吧! 第20节:故事:大雪 说到这个商人们缓缓摇头,争辩一般说:最大的英雄都长得不像英雄!姑娘们都失望地叹息,她们当中最美丽的珠牡说:可是,他刚生下来是多么机警漂亮啊!晁通得意扬扬:后来,他不是把自己弄成一个丑八怪了吗?是的,他刚降生的时候,长得相貌堂堂。到了三四岁时,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后来,相貌也跟着那些奇怪的装束发生了变化。觉如的名字是他母亲梅朵娜泽叫出来的,他也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丑娃娃。早在他们母子被放逐时,人们已经把他的大名格萨尔忘记了。但也有很多人相信,觉如的样子是会变回来的。嘉察协噶就坚信这一点,他对那些咯咯傻笑的姑娘说:弟弟的样子肯定会变成一副英雄样!岭噶公认的最漂亮的十二个姑娘以珠牡为首,她们都说:要真是这样,我们十二个姐妹都嫁给他为妃!晁通抹抹自己油亮的黑胡须,说:咦,不能等,我们这些男人怎么忍心看着这么些漂亮姑娘白白像鲜花一样枯萎了。干脆,你们都来嫁给我,凭我的能耐,给你们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姑娘们就像水中欢快的游鱼瞥见了鹰的影子,惊惶地四散着跑开了。她们聚集起来,可不是为了这个名声不好的老晁通,而是看到英俊孔武的嘉察协噶等一干英雄在这边。商队给马驮上沉重的石板又上路了。老总管目送着他们远去,心里说:神子,为什么还不把本相赶快显现?见与众人商议的迁移之事毫无结果,老总管感到内心深处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之感,又一次说出了同样的话:神子,为什么还不把本相赶快显现?晁通都已走到他新造的木鸢跟前,让木鸢展开了翅膀,却又走回到老总管跟前:大家不听你的话,因为老总管不是真正的王。我是岭部落共同推举的总管,不是什么王。我们在等待王的出现。把总管去掉,剩下最后那个字,你就是真正的王!回你的部落去吧,我很累了。明天再带着深思熟虑的意见回来。是的,你年纪比我大,你当王,我来做你的总管,以你的仁慈和我的能耐,岭噶定能壮大富强!你何不干脆说,你自己可以做王?晁通既不尴尬,也不气恼,说:那也好,你休息一阵,让我试上一段时间,你说得对,岭噶不能总是没有王。说完,他就骑上木鸢飞走了。他飞往不同的方向,从天上对好些走在不同道路的部落首领们喊:明天回到城堡,不讨论离不离开,而是推举一个全岭噶的王!那些艰难地跋涉在雪野中的人们,望着正忙着飞往别处的木鸢,说:也许他才是能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王?晁通再次回到了老总管的城堡,向老总管说:也许明天,他们会让你休息静养,让我暂行王权。总管的心情灰暗至极,挥挥手,厌倦地说:那就听天由命吧。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老总管站在城堡前方的平台上。厚厚的积雪在炽烈的阳光下无声塌陷,而在雪被下面,融化的雪水在潺潺流淌。直到日上三竿,通向各部落的大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老总管派出士兵四出察看,自己就在城堡顶上端坐不动,不喝茶,也没动端上来好几次的乳酪。闭眼听雪融化,睁眼看见水汽在阳光下蒸腾起来。直到下午,大路上还是没有出现一个人影。阳光的热力减弱了,冰冷的西风吹来,使那些蒸腾的水汽变成了灰色的云雾。他沉重的心境更加沉郁了。也许自己真的是耗尽心力,不合时宜,该被众人抛弃了。这时,第一路人马在路上出现,是丹玛和嘉察。昨天回程的路上,他们的眼睛都被雪上反射的强烈阳光灼伤,盲目的人无法在茫茫雪野中辨别方向。后来,派出的士兵们也陆续带着各部落的首领们回来了。他们的眼睛都被强烈的阳光所伤,都在雪原上迷失了方向。连得意扬扬的晁通也让木鸢撞到了一座山上。他一瘸一拐地最后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前脚刚刚走进城堡,雪又从天空深处落下来了。 第21节:故事:大雪 所有人都饿坏了,他们吃了那么多的东西,然后,这些头脑不清的人又喝下了大量的茶。老总管说:商队来不了,我再也没有茶来招待你们了。晁通故作轻松,说:你是不是说谁的茶叶多谁就可以做王?老总管的语气冰冷坚硬:雪又下来了,你囤积的茶叶再多,这么多人也最多喝个三天五天!那也比你多!老总管说:你们看不见,但可以听见。听,雪又下来了,上天给的机会我们又一次错过了。要是所有部落首领都会在雪野中迷失道路,众生又将何去何从呢?雪不是从天空中落下,而是绵绵密密地压下来,带着一种特别的重量。这重量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人的心上。人们醒悟了:老总管,请带着我们上路吧!那也得等雪稍小一些,等你们的眼睛能够看见。下人们上来,带着这些因为眼睛的疼痛而流着泪水的首领们下去休息。老总管自己跪下来,向上天虔诚祈祷。他说:菩萨,你看看吧,他们自己觉悟了。雪立即停了片刻,然后又下起来了。第四天,雪果真小了一些,整个岭噶的人们都上路了。雪野上,那些背离了自己村庄、牧场的人,带着些微财物,赶着尚未饿死的牛羊络绎上路了,哭声直上云霄,冲击得雪都改变了降落的方向。刚刚走出岭噶的边界,雪就停了下来。这时,黄河湾上正是暮春。母羊刚刚产过了小羔,路边的野草莓开放出大片细微的白花。岭噶人恍然记起,大雪是从夏天的尾声下来的。他们走出雪野应该是秋天,但眼前的情景却是春天。他们不可能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不知怎么走失了一个冬天。老总管回身对仍被冰雪覆盖的家乡跪拜,然后,他向着天上说:岭部落来到了新地方,我可以把这些部众都交给你所选定的人了。老总管不愿再往前走了,他说:我无颜去见觉如,你们自己前去投奔他吧。黄河湾上这些年聚集起来的百姓,已经听从觉如的吩咐前来迎接他们了。 第22节:故事:黄河湾 [故事:黄河湾]又走了三天,黄河湾上那座传说中的三色城堡出现在大家眼前。大家已经从商队口中知道,这些石头来自黄河湾之外的不同地方。现在,那座城堡已经竣工了。顶上覆盖的正是来自岭噶的青色石板。那些石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以龙鳞披覆的方式在顶上铺开。这一天,觉如穿上了正式的礼服,看见他那焕然一新的面貌,众百姓们都额手称庆,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觉如没有因为好玩而骑在那法力高强但却奇形怪状的手杖之上,他没有穿着那风帽上带着奇怪犄角的皮袍。他干净的面庞上双眼发出清澈的亮光。他吻了汉妃妈妈的额头,然后投入了兄长嘉察协噶的怀抱。兄弟俩都禁不住泪水涟涟。他对岭噶的十二个美丽姑娘投去艳羡而又倾慕的目光。啊啧啧!他的目光烫着了这些姑娘,让她们发出了岭噶人嘴巴里才能喊出的含义复杂的感叹。她们呼喊他的名字:觉如!不是觉如,是格萨尔!不管他叫什么,晁通说,你们要记住,他才是个八岁的娃娃!姑娘们七嘴八舌:他的身量已经比你高大!他的目光已经能使我们的脸腮发烫!他为岭噶人开辟了新的生息之地!觉如穿过人群,让丹玛带他找到了躲在人群中的羞愧难当的老总管。安顿好众人的饭食,觉如一手拉着兄长,一手拉着老总管,把岭噶包括父亲森伦在内的众部落首领、众英雄、祭师、术士,还有刚到岭噶传法的佛教僧人都迎请到自己居住的帐房。那个帐房还是从岭噶被驱逐时带出来的那一顶。在这帐篷里面,嘉察协噶再一次愧疚难当,他更为弟弟担心:这小小帐房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老总管也发出了疑问:你看那城堡那么雄伟高大。觉如仿佛没有听说一般,掀开那帐房门,里面却别有洞天,那么轩敞空阔,那样的香气弥漫。每个人都可以安座于一张波斯地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宽大的案子。玉石的案子、檀香木的案子上摆的都是金杯银盏,不说吃食,就是血红玛瑙的高脚盏里的果品,就上了一十二遍,没有一种不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不要说味道与样子,就是它们奇异的名字也从未到过岭噶人耳边!觉如端起酒:感谢上天使我的亲人和故乡人来到此地,我到此三年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欢喜!大家请干了这一碗!众人都一饮而尽,老总管却离座来到觉如跟前:我要先替岭噶人提出一个请求,等你答应了,我才敢喝干此碗!老总管尽管吩咐!因为我们的罪孽,美丽的岭噶才遭了大灾,其中一多半的罪孽,是因为我们毫无怜悯把你们母子驱赶,但是,为了岭噶的百姓,我要请求你,让岭噶人在你开拓的领地上居停三年。觉如的顽皮劲儿上来了:为什么是三年,而不是三天?因为羞愧难当,老总管的头深深地低下去:我们的罪孽有多深,家乡原野上的积雪就有多深,等那些积雪化尽,等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要整整三年。看见老总管代人受过的羞愧模样,觉如的心口感到了针刺般的痛楚,他扶着老总管回到座前,请他安坐于上位,举起酒碗:老总管和诸位首领请放心,觉如我开辟此地,就是为了岭噶的事业功垂千年!说话之间,罩在人们头顶的帐篷消失了。那些座位仿佛都升起来,大家都听见了觉如洪亮的声音:大家请看,这美丽宽广的黄河川,狭长弯曲如宝剑,刃口的南面是印度,剑尖所指为伽地,剑身插入唐古拉山。三色城堡建于此,这玉隆格拉松多就是将来岭国之腹心!待到岭国成大业,再分派子民回家乡!老总管闻言,不禁喜上眉梢,端起酒连饮了三大碗。接下来,宴席摆开,一顿饱餐后,人们载歌载舞,通宵达旦。人们露营时燃起上万堆篝火,明亮的光芒遮蔽了天上星星的光焰。第二天早上,觉如领着众首领登上高岗,他气宇轩昂,指点江山:大家看看这黄河川,英雄驰骋有大道,人民交易有集市,牛羊放牧有草滩,那座石税筑起的城堡,献给敬爱的老总管!议事厅那么宽敞,发号令召集我们时,老总管啊,塔高自然声远传!老总管说:那是你的城堡,你就是我们的王!下面立即一片响应的声音:觉如王!觉如王!他父亲出来大叫:他不叫觉如,他叫格萨尔!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叫起来:格萨尔王!格萨尔王!格萨尔见状,赶紧运用神力,让那些欢呼的人们不再能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他稍稍一用力,就把老总管扶到城堡中那铺着虎皮,扶手上用黄金雕刻着龙头的宝座之上:老总管,请安坐此位!老总管徒然挣扎:天意早已示现,你才是我们的王!连晁通也走上前来,说:老总管说得对,你才配做我们的王。你赶紧上座,好赶紧给各部落安排新去处,老在你城堡享用美食,我们心难安!我知道晁通叔叔是想早点让农夫找到耕种的土地,牧人早一点把牛羊赶到自己的牧场!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儿,我不学老总管说客气话,我的好侄儿啊,地势有高低,土壤有肥瘦,我达绒部落在岭噶总占着好河川!老总管闻言,叹息连连:不是人人心中都能生出惭愧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改过向善!晁通不满了:老总管啊,你说那么动听的话,因为你仍然高居于王座之上,而我要替我百姓的生计与幸福着想,没有办法啊,所以话就只好难听一点。他还把觉如拉到一边,岭噶人再也不能忍受这个不公正的总管了,你给了岭噶人这么大的恩典,就请你来做我们的王吧!他还拉扯着觉如的袖口,我亲爱的侄儿啊,我知道你不做王是因为心里害怕。叔叔,我不害怕。孩子,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真的害怕,你怕以你一个孩子的心智对付不了这些心计如海的家伙!叔叔,你不要说了。孩子,你怕什么呢?你不要害怕。我不害怕,我的心很累了。这就是害怕!是的,正像你所说的,我亲爱的叔叔,我真怕以我一个孩子的简单心智对付不了心计如海的长辈!晁通其实知道侄儿的讥讽针对的是自己,但他还是不肯甘心,依然殷勤地说:只要把那糊涂的老总管赶下宝座,我来帮你,我来做你的总管。你要玩镇妖伏魔的游戏就尽管去玩,麻烦的事情由我来办! 第23节:故事:黄河湾 其实,这些话大家都听见了。老总管大声说:就是觉如做了王,我仍然是总管!达绒部落的人站在晁通一边,其余部落站在老总管一边,争吵得不可开交!争吵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觉如忘在一边了。觉如说:你们不要吵了。但这声音显得很单薄,他们的声音却愈发兴奋,愈加高涨,让觉如想起大群的候鸟刚刚降落在吃食丰富的湖上那震耳的聒噪。他走出了城堡。看到他那落寞的神情,梅朵娜泽妈妈感到心痛难忍:他们要你的城堡吗?哦,妈妈,你为什么离开龙宫,把我生在这些人中间?妈妈想说,这要问上天,但她不想说出会更令儿子伤心的话来。那么多人在城堡中继续争吵,使得城堡顶上覆盖的沉重石板都在震颤,使得在远处安谧河滩上觅食的水鸟都惊飞起来,只有面带愧色的嘉察协噶和大将丹玛跟了出来。觉如问兄长:父亲呢?他在给老总管帮忙。他不来看看我母亲,他去帮忙?他能帮上什么忙?每个人都得让人知道自己站在哪一边。那哥哥你呢?弟弟你为什么不称王?为什么要称王?建立一个国,一个真正的国!现在同一个祖先繁衍出来的各部落像一盘散沙!丹玛也说: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上天给岭噶降下的王!觉如看了看天: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消息。我只知道这样的争吵让人深感厌倦。这时里边又传来消息,两个外来的传法僧人说,岭国让谁称王尚要等待上天的指派,如果两派相持不下,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世外之人来代行摄政,除了上天将派来的那个王,只有他们才能公正无私地行使王权。两个僧人还提出了进一步的理由,说天宇之下的世界已经由上天做了分派。不同的世界让不同的宗教来教化。岭噶已经置于佛法的照耀之下,那个将要称王的神子,得到西方佛国那些大成就者的种种加持,所以他才会有种种的神通和清澈的心智,凡此种种,莲花生大师和观世音菩萨已经在岭噶做了种种示现。僧人?觉如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许多样神情:从严肃到失望,从失望到迷茫,而那迷茫迅即变成了嬉笑,他又恢复到从岭噶被驱逐时那副满不在乎的小丑模样,他又骑上了那根手杖,跑到山坡高处去了。嘉察协噶想要追去,哪里又追赶得上?他回到城堡。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以为他带了觉如的话来。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也不得不卷入权力争夺的旋涡了。第一次张开嘴,他没有发出声来,第二次张开嘴,他才发出了声音。下面不耐烦了,高喊:不要把刚刚吐出来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大声一点!他这才提高了声音:觉如不想称王,觉如把谁摁坐在宝座上,谁就仍然是我们的首领!众人都觉得,他是在替觉如传话,这才停止了争吵。他还听见了拔出的刀剑滑回皮鞘的声音。他想,要是觉如听到这声音,定然会感到心寒齿冷。人群慢慢散开,总管绒察查根长吁一口气,瘫坐于宝座上。他问嘉察协噶:我们刚刚一起走出灾难,刚刚吃了第一顿饱饭,为什么会这样?!嘉察协噶没有回答,倒是心直口快的大将丹玛气冲冲地说:这个问题,做总管的自己要回答!森伦喝一声:谁叫你如此狂言犯上,丹玛你退下!嘉察协噶走到父亲身边,尽量压低了嗓音: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父亲应该去探望梅朵娜泽妈妈!这时,汉妃已经出去寻找梅朵娜泽了,但她没有找到。森伦王出去了,他也没有找到。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心里再次涌起愧意的人们四出寻找觉如,但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对母子的身影。那个距城堡不远的帐房消失了。连围着帐篷用来挡风的草坯垒成的围墙也在一股风掠过之后,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好像那片草地上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过一样。这使得人们更加愧悔难当。觉如就这样再次从大家眼前消失了。各部落又为将在广阔的黄河湾上如何居停而争论不休。 第24节:故事:黄河湾 两天过后,觉如又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又穿上了整张鹿皮做成的衣服,把一对歪歪扭扭的鹿角顶在头上。他的面孔重新变得脏污,重新跨坐在那七歪八扭的魔法手杖之上。他从城堡顶上的天窗直接降落在总管的宝座跟前。总管正驱散了吵闹不休的人们,在闭目休息,眼睛紧闭着,嘴里却还在长吁短叹。他摇晃老总管的肩膀,嘻嘻笑着:他们把你弄得头晕脑涨了吧?老总管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觉如回来了!他再次高喊:你们都进来,觉如回来了!觉如挥挥手杖,他说:不要喊了,我不会让他们听见。你用的是天授的神力吗?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不能听见!对,你就是那个天降的神子,你就是他!一股风从窗外吹进来,风先吹过觉如的身子,拂动了他身披鹿皮上那些纷乱的长毛,然后才带着他身上难闻的气味,钻进了老总管高贵的鼻腔,使他抬手遮住了鼻腔。觉如笑了:这就是神子的味道吗?老总管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菩萨已经从天上下来向我示现了,他要岭噶所有的部落都来听命于你,现在我已经把他们都带到你跟前来了。菩萨?观世音菩萨!觉如还生活在天上,还是那个名字叫做崔巴噶瓦的神子时,见到过这个菩萨。问题是,当他下降为人,这些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有一瞬间,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形象,但马上,这个形象又模糊了,像被水波漾开的影子一样消散不见了。于是他问:什么是菩萨?这次跟我们来的人当中,有光头的僧人你看见了吧?我看见了,他们也想当王。他们就是那菩萨所崇教义的信徒,他们就是来把菩萨的教法传布给我们!教法?不要人彼此争斗,引导人一心向善的教法。觉如听得有些头大,他说:我要走了。你不能走。我再不走,你要把我的脑袋弄炸了!神子,你不能走。觉如已经骑着手杖飘到天窗那里去了。他从怀里抛出一张羊皮图,说:这黄河湾的地形我熟悉,岭噶各部落的情形我也知道,我已经替你把他们各自的地盘分好了!觉如飘然而去时,让大家都看到了他从天上飞行而去的背影。大家看见他怪模怪样地骑在手杖之上,巫师一样在天上飞翔,然后,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化作一只大鹏鸟,展开宽大的翅膀直飞到雪峰那边去了。这时,老总管举着那张羊皮图卷出现在众人跟前:让我们这些争吵不休的人惭愧吧!半夜时分,让我们的心脏因为羞愧而疼痛难忍吧!那个显现了伟大形象的人,那个我们嫌他丑陋而称他为觉如的人,替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就算是顺理成章了。按照觉如的意思,岭噶各部落的居停地安排如下:则拉色卡多,适合官人居住之地,为长系八兄弟的领地;最美丽的大峡谷白玛让夏,适合大丈夫居住的地方,划分给了仲系六部落;黄河南面的札朵秋峡谷,划分给觉如的父亲森伦王;三色城堡所在的玉隆格拉松多,自然划归给了老总管绒察查根。看见各部落一一都有了去处,晁通着急了:我们达绒部落的新领地呢?黄河川下游鲁古以上,有关隘如咽喉的峡口,有平坝如莲花开放,这样好的地方却不清洁宁静。叫人时,是魔女来应答,唤狗时,是狐狸来应答,正是适宜强悍男子的居住之地,自然就该分配给晁通统领的达绒部落。除了晁通因为没有得到三色城堡,和城堡中那个老总管的黄金宝座,心有不满,其余部落,无论部众与首领都为觉如再次离开大家感到愧悔难安。 第25节:故事:前传 [故事:前传]远古远古的时候,有魔鬼三兄弟,横行于雪山为栅的康藏高原,他们吃人肉,喝人血,吞食人骨头,穿人皮,十分凶残。因为作孽太多,而被天神制伏。天神允许他们转生,并为转生发出祈愿,但他们并未真正醒悟,祈祷时说了反话。于是投生之时他们就变为了三只螃蟹,被镇伏在一片危崖之下。这三只螃蟹为着前世冤孽和今世莫名的仇恨,互相撕咬着,分解不开,缠斗不休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某一世某一天,一个神人路经此地,见一片危崖之下,这三只精疲力竭仍然缠斗不休的螃蟹,顿生怜悯之心,一挥手中铁杖,粉碎了巨石,才使这三只螃蟹得到解脱,再投生时,变成了九个头的旱獭。在三十三界天的大梵天王看见了它,认为是不祥之兆,挥剑砍去,旱獭九个脑袋都滚落在地。四个黑头滚下山坡时还在祈祷:我们是妖魔中的精英,愿我们来生变为佛法的仇敌、众生命运的主宰者。因为祈愿强烈,他们果然遂了心愿,先后变作北方鲁赞王、霍尔白帐王、姜国萨当王、门国辛迟王,是为危害四方的四大魔王。最后那个白头心地善良,他想,既然四个黑头都要变成魔王继续祸害人间,但愿我能变作降伏魔王、保护百姓的世界君王。后来正像他自己祈祷的那样,他升到天界,变作了大梵天王的神子崔巴噶瓦……那个时节,家马与野马才分开不久,蒙昧之中的人们智识未开,所以,妖魔与强梁横行,美丽山水之间的人生却如一汪无边的苦海。那时,财宝向少数人聚集,由此人们不再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狩猎的刀枪转用于人类之间相互的杀戮。不要说众生挣扎于苦海中痛不欲生,甚至地下宝藏的矿脉也向外流动,想要逃离这非人的地界。这个地域本来智莲已开,却因邪道盛行,现如今却已在教化之外。发了邪愿的鬼魅们在雪山环绕的广大高原横行无忌!但凡河流、山川、牧场、村庄,都有无数妖魔和鬼怪,有形的敌人和无形的恶魔,驱使黑头藏民走上恶道。而天下苍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天祈祷。天上的神灵终于被人间众生的悲苦所撼动,经过商议,唯有从天上众神中降下一个发过大愿,要为下界众生解救苦难者--这就是大梵天王和天母朗曼达姆之子崔巴噶瓦。崔巴噶瓦已经下降到人间了,未为岭国之王的时候,他名叫觉如,称王之后,就是人们必定要称颂万年的格萨尔王。 第26节:故事:天上的母亲 第二部赛马称王[故事:天上的母亲]觉如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见一个高贵的妇人从天界飘然下来,当环绕她身躯的彩云散去,那妇人已然站在了他帐篷的门前。觉如看见母亲梅朵娜泽正在沉睡。月轮高挂中天,迷茫的清辉倾洒大地,四周的光芒却比白昼还明亮。觉如想,这是一个真正的神仙。他躬下腰身,请女神仙走进帐房。整座帐房立即就被异香盈满。觉如说:女神仙请坐,我请妈妈起来给你煮一壶热茶!妈妈!女神仙的身子很厉害地震动了一下。她背对觉如站立了好一阵子,才俯身去看熟睡中的梅朵娜泽,又是沉默半晌,才说: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好好安睡吧。这个夜晚,属于你和另一个妈妈。觉如的心房掠过一股明晰的痛楚:另一个妈妈?女神仙点头,说:我是你天上的母亲朗曼达姆!天上?!觉如心中似有所悟,脸上却是一派茫然。见此情景,天母朗曼达姆把觉如揽入怀中,忍住悲伤,说:是的,你原本来自天上!上天让你下降人间,是让你来岭噶斩妖除魔,来做带他们走出蒙昧的王!这时,那些分列于天上的众神都现出了真身,让夜晚的一角天空出现了虹彩与阳光。他们奏起了启人心智的动人仙乐,他们手中的弦索拨动之时,使人心智洞明的声音便如阳光飞驰!音乐唤起了觉如对于天界的朦胧记忆,想起这十多年在人间的遭际,他不禁心生幽怨,说:如果你真是我天界的母亲,怎么忍心儿子遭此磨难!一句话,让朗曼达姆差点落下泪来:原本是你发下大愿要来人间救苦救难呀!我对你的心,和你人间母亲一模一样!朗曼达姆告诉儿子,确实是他自己发下大愿,要到下界来救众生出魔道,建立一个慈爱与正义之国,自己只是想到儿子有一天大功告成后要重返天界,才感到有些许的慰安。地上的儿子问天上的母亲:我真的来自天上,而且还会回到天上?天上母亲的腮上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语气却严厉了:你所做的一切都能从天上看见,你真的像是有些忘记你来到人间的使命了!我亲爱的孩子,你真的忘记了吗?觉如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但我还是杀死了那么多的妖魔,我替是非不分的岭噶人在黄河川上找到了新的家园。天母伸手,拂拭一下觉如的双眼,他迷茫的眼中发出了澄澈的亮光,她再一次伸出慈爱之手,轻拂过他的面庞,使觉如故作怪相时那些扭歪的五官都归复到原位:你要以最端庄的样子示人,你在人间代表着天庭的形象!觉如想叫一声妈妈,但他看看羊毛毯子上熟睡的人间母亲,这个饱受折磨的女人面容疲惫而苍老,所以,他无法开口叫面前这个突然降临的雍容华贵的女人一声母亲。现在,他相信自己真的来自天庭,但也是凭天母朗曼达姆相告,自己脑海中,仍然没有因此激发出关于天庭的记忆。他说:他们就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天母曼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所有这些人都是你将来的百姓。老总管,哥哥嘉察,还有大将丹玛,他们都说,岭部落要成为一个国,要我来做他们的国王。觉如还想往下说,但天母把柔软的指头轻放在他嘴唇上:你想说,但是你的叔叔晁通……孩子,不要抱怨,你必须胜利,天降的英雄不该做出内心委屈的模样!你已经让岭噶百姓和上天都等待得太久了,今年之内,你必要称王!天母告诉他,当他下界岭噶时,一匹神马也同时下界。如今,这匹神马混在野马群中,整天无所事事,在黄河川边从一座丘岗流浪向另一座丘岗。天母乘着彩云升上空中了,最后的叮嘱是:赶快去找你的马,驯服它!然后,那片云彩上的天母和环侍天母的美丽侍女们都消失了。觉如醒过来,帐房里还异香未散。他的枕边,果然有一个侍女故意遗落的璎珞一串。他走到帐外,只见一地月光,说:可是,我不认识那马。耳边立即就响起了天母严厉的话:你怎么又犹疑不决了?是你的马,你就会认识它!他叫了一声:妈妈。感到天上的星光向他蜂拥而来。帐房里熟睡的人间母亲已经起来,把袍子披到他身上。他看见一匹马的剪影出现在前面的丘岗的天际线上。他对母亲说,从此不再以叔叔的魔力手杖为坐骑,他将乘坐一匹矫健的骏马。母亲把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说那才是她所盼望的儿子的英雄模样。他问母亲,要不要自己做王,做岭国的王。母亲正色说,如果这个王能使岭国强大,能使百姓富足的话。那个人真的是我?是你!你不是平白无故到人间来的。觉如想告诉母亲刚才的梦境,但他想,或许母亲会因此伤心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27节:故事:晁通的梦 [故事:晁通的梦]觉如做梦的同时,他的叔叔晁通也做梦了。佛教在岭噶传布开去的时候,他除了继续修习各种巫术,又把佛教密宗中法力强劲的马头明王奉为本尊,日夜不停修习密法。马头明王是什么模样?是一副威猛无敌的愤怒之相。正是晁通想象中有大神通者应该显现出的令人敬畏的模样。据说,修持者如果达到马头明王的法力,就能降伏罗刹、鬼神、天龙八部之一切魔障,消除无明业障、瘟疫、病苦,并能避免一切恶咒邪法。如果修成此法,晁通自己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了。他的修习并没有什么成效,或者说,指导他修习密法的僧人所说的那种效果久久未曾出现。这个疑心很重的人,开始怀疑要么是僧人功力不到,要么就是天地之间本就没有这样一个法力高深的马头明王。就在这样一个时候,睡梦之中,马头明王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知道,那不是真的马头明王。天母朗曼达姆临行时,交代觉如赶快化身为晁通所崇奉的马头明王,和他约定一个时间,通过赛马来争夺岭国王位。觉如服侍着母亲睡下后,自己也在床上躺下了。他想,自己要不要亲自去让多疑的叔叔钻进上天安排下的这个圈套。他就带着这样的疑问睡着了。想必是因为内心深处渴望着崇高王位吧,刚一睡着,他就从梦中起身了,化身成马头明王进入了叔叔晁通的睡梦之中,看见惊惶不安的晁通翻身拜在了自己面前。我不敢再怀疑本尊的有无了!觉如并不想多话,只借马头明王之口说道:你正是那个多疑之人,但此时在你面前的,正是护法神马头明王!晁通深深拜伏在地,觳觫不已。觉如也不理会,作了一歌,一边唱着,一边飞离了他的梦境:岭部不能久不国,达绒长官应担当!岭部众勇精骑术,马上英雄孚众望。念你久有称王志,念你虔敬修我法,佑你赛马夺冠来称王!晁通醒来,不见自己修持密法的本尊护法,那歌声却还在耳边缭绕。他兴奋得再也睡不着了。好在没有多久,太阳就从东方参差的雪峰之间升了上来。他翻身又在马头明王的神像前拜了几拜,就如此这般对前来献茶的妻子丹萨把梦境讲了:上天旨意,叫我赛马称王!丹萨却发出疑问:不是人人都说你的侄儿觉如是上天降下的……晁通恼火地打断了她:我告诉你,除了岭国的王位,赛马的彩注,还包括岭噶最美丽的珠牡姑娘!这么漂亮的姑娘才配享有国王爱妃的尊荣!丹萨还要进言:给你预言的,不是神明是恶鬼,上天早就……晁通相信这回上天真的是属意于他了。因为岭噶人都知道,他不但法术了得,所有勇士的骏马奔跑驱驰的能力都不及他的玉佳马。所以,年老色衰却饶舌不已的丹萨让他愤怒了:住口!你这个贱婆娘!神灵的预言像金子做成的宝塔,你竟敢用恶言的斧子去砍!要不是看你为我生儿育女的面上,我就该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会不会口吐胡言!等我赛马得胜,把珠牡迎进达绒家门,你若闭口不言,还有口饭吃。倘还要胡言乱语,就把你赶出家门,去追随你觉得应该称王的小丑觉如吧!丹萨只好闭口不言了,转而去找她的长子倾诉,不料儿子的口吻竟跟其父一模一样:作为达绒部的女人,居然不愿达绒部在岭噶称王?!这时,晁通作幻术变化出许多只乌鸦,已经离开达绒部的城堡飞往各部落去了。乌鸦是害怕弓箭的,它们每飞到一个部落,哇哇叫上两声后,就把邀请众首领前往达绒部商议大事的木牒投下。当人们捡起木牒辨识上面的文字时,乌鸦已发出几声得意的鸣叫,急急忙忙地飞走了。只用了两天时间,连最遥远部落的首领都抵达了。晁通命家臣好吃好喝款待老总管和各部落首领和英雄,自己却故作神秘并不露面。大家都着急了:把我们叫来不只是为了好吃好喝款待我们吧!这时晁通才现身出来:不要看我们流亡到黄河滩才几年,我们达绒部这么款待大家,三年都不会手短!老总管说:你还是告知有什么要事跟大家商量吧!晁通使个眼色,家臣便把护法神马头明王如何在梦中预言,要岭部落举行赛马大会,得胜者将成为国王,得胜者还将得到岭噶最美丽的姑娘森姜珠牡,以及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和海螺等诸种珍宝。大家都立即明白了,晁通是想通过赛马来获得岭噶的王权。但是,当有人声称,自己的主意来自神授,也就无从反驳了。内心焦躁的丹玛看着嘉察协噶,嘉察协噶把急切的目光投到老总管身上。老总管镇定如常,他想,这是当初天降神子在岭噶称王的预言要实现了。于是,他脸上绽开微笑,点头称是,说:是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英雄来代替老朽了,赛马夺彩也是个好主意,用正大光明的方法夺得岭噶的王位、美女与七宝,我看大家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只是想问达绒部尊贵的首领,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并不是合适赛马的时节,为何你的本尊在此时降下这个预言!每个人都觉得老总管说得在理,草原上的人们确有赛马的习惯,但那都是每年春暖花开,给一座山神献祭的时候,而不是这冰封雪裹的时节。晁通的心情是如此急切:老规矩为什么就不能变化变化?我卜了一卦,五天后的正月十五日是个吉日,赛马就在那一天吧。老总管缓缓开口:既然十五那天是个吉日,这么大的事情,就召集岭噶所有重要的人物再商议赛马的时间吧。大家都点头称是。 第28节:故事:晁通的梦 嘉察协噶明白,这是老总管要留出足够的时间,好找到弟弟觉如,让他也来参加比赛。如果觉如不来参赛,整个岭噶,没有一个英雄的骏马能赛过晁通的玉佳。他开口说:赛马之事我不会反对,只是请大家不要忘记了我的觉如弟弟。他和梅朵娜泽妈妈,被我们无故放逐,但他却给我们提供了新的生存之地,如果不请他来参加,那么,我也不属于这个新的国家!晁通尖声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妈妈有另外的一个国家!那你是说我弟弟不能参加?晁通笑了:谁见过我那侄儿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我同意!但他可不能把我送他的魔法手杖当做骏马!这时到正月十五日,只有五天时间。但这五天,在晁通的感觉中竟比这辈子已经过去的所有时间都还要漫长。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更大的彩注,王位、美女和七种珍宝就在面前。在他看来,这彩注完全就是为他量身设置的,只要赛马大会开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但他还是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急切,表面上还是镇静如常,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安排一个岭噶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宴会。这次宴会其实是晁通称王的前奏,要尽可能丰盛,宴会场所要富丽堂皇。正月十五到了。所有交叉的小路都汇集到大路,大路通向达绒部城堡,岭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从那些溪流一样会聚的路上络绎而来。男人们庄严如雪山,姑娘们沉静如湖水,而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像是弦上待发的箭矢,一齐会聚到达绒部为宴会搭起的大帐。宣礼官声音清澈洪亮:上位的盘花织金缎,请嘉察协噶、尼奔达雅、阿奴巴森、仁钦达鲁四位公子和众英雄就座!中央的锦缎软座,请老总管、达绒长官晁通、森伦、郎卡森协四位王爷上座!熊皮软座,有请威名远扬的占卜师、公证人、医生、星相家!最后面一排座位,是岭噶由森姜珠牡为首的十二个美女安座的地方。其余众人也各自在美馔丰盈的案前席地而坐。待大家肉饱酒酣,晁通把神灵托梦让岭噶赛马选王的事情又说了一番。当然也没有忘记在王位之上,再加上美女与珍宝当做赛马的彩注。既然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那么,今天请众位来到我达绒部,就为了把赛马的时间与路程早点确定下来!他转了转眼珠,换了一种颇为遗憾的语调,只可惜,我那亲爱的侄儿觉如还没有到来!不过,他真想参加的话,到时候就会骑着手杖出现。晁通的儿子东郭说:关系岭部未来的赛马,路程不该太短!要使这次赛马能够名扬世界,要定到最靠近印度的地方,终点是尽量靠近伽地的东方!这话太不着边际,暴露了志在必得的达绒部的狂妄。森伦王用讥讽的口吻说:真要让赛马会名扬世界,那么应该在天空,终点应该到大海,彩注当然是日月,我岭噶的万千众生观看赛马的座位该在星星之上!大家闻言都轰然大笑!晁通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盛宴,非但未能笼络人心,反倒落了个被讥笑的下场,便喝令儿子退下。这时,嘉察协噶起身离座:赛马的为阿玉底山,终点是古热山,中间穿过美丽的黄河川。百姓们观看赛马的地点在鲁底山顶,巫师与僧侣敬神祈祷的地点是与之相对的拉底山。时间是大家早就习惯的草肥水美的夏天。众人齐声称善,晁通也就只好按下性子,和大家一起等待尚未来临的夏天。 第29节:故事:珠牡姑娘 [故事:珠牡姑娘]岭部落的人们并不知道晁通是中了觉如的骗术才主张赛马,所以,老总管和嘉察协噶一干人才急着要让觉如尽快知道这个消息。他们把赛马时间拖延到草原上百花盛开的时节,就是要让觉如有时间准备参加赛马。岭部落不乏勇气超过晁通的好汉,却没有一匹骏马能胜过那名唤玉佳的追风马。珠牡姑娘忧从心起:觉如的马是那根手杖,难道手杖也能视作骏马?老总管沉吟半晌:我忧心的不是手杖能不能充作良驹,而是怎么才能迎回觉如母子,说服他参加比赛!诸位看看,谁最有把握去迎接他们回来。大家都把眼光齐刷刷地投到了珠牡姑娘身上。一来,她本人就是本次赛马重要的彩注;二来,当初驱逐觉如时,她尖利的口舌说出的厌弃话仿佛毒药,洒在人伤口之上;三来,美赛天仙的珠牡姑娘肯定不愿晁通得胜,去做他的新嫁娘。果然,珠牡开口了:老总管在上,众位英雄在上,自从来到这富庶的黄河川,我就为自己不知轻重的言语后悔了,如果此去能接回觉如母子,我心上的伤口也就不药而自愈了!当下,她就离开了老总管的议事厅,回家收拾行装。珠牡上马出发时,她还听见了身后人们善意的玩笑:新鲜事真是层出不穷,第一次看见漂亮姑娘去接将来的新郎!她脸上不由得泛出一片红晕,仿佛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时天上的一抹红霞。这天行至一片荒凉的旷野,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遮掩。一骑黑人黑马,手持黑色长矛从阴霾中显现。这人面如黑炭,目似铜铃,狰狞的面目吓得珠牡娇颜失色。黑面人开口了:你身段曼妙如天女,顶戴的饰品如星辰,常言说,富有与美丽难两全,你何德与何能,把这两者聚于一身?珠牡定定神,身体还在颤抖,话音已经镇定:大树不长在沼泽,好汉不为难女人,请你为一个心急的人把路让开!要放你过路,有三个条件任你选!第一,留下来做我的伴侣。呸!第二,就跟我来一次云雨之欢,然后,把座下的马匹和身上的珍宝留作买路钱!哼!第三是个下下策,把灿如云锦的衣裳留下,姑娘你光着身子回家!黑面人不动声色,我是个没有慈悲心的人,你千万不要哀声乞怜。我没有马上生吞活剥你,是看我们似乎有前缘。要珠宝可以,但马匹不能给你,更不要说什么做你的情人或伴侣!是好汉,就不要为难于我一个弱女子。我有大事要做,去迎接岭噶的未来之王。黑面人问道:这个幸运的人他是谁!少年英雄觉如!看在我也曾听闻过觉如英名的分上,且放你一马,等你办完了事情,再把马匹与珍宝送来此地!为了证明你的诚意,必须留下一件心爱的饰品。珠牡毫不犹豫就取下一只金指环给他。黑面人,黑面人座下的黑马,还有笼罩旷野的愁云惨雾,立即就消失不见了。她催动座下马继续往前,来到一片名叫七座沙岗的地方,见七人七马伫立于沙岗之上。珠牡受过刚才的惊吓,看见人迹,立即打马上前。走到跟前,见那伙人正忙着烧水做饭。那为首之人,倚着一块岩石的阴凉休息了。珠牡一见那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迈不开步子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像这般美貌,神态是如此富贵安闲!他的皮肤闪烁青铜的光芒,双颊红润犹如妆后的女子刚刚点染过胭脂一般,漆黑的双眸犹如深潭!更离奇的是,只要她珠牡一出现,都能让男人像醉酒一般,而这个男子对她却视而不见,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无礼的冒犯。她拨转马头准备离开。那美貌男子却开口说话了:我是印度王子,要去岭噶求婚从此路过。岭噶?求婚?珠牡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个姐妹的身影,不禁心想,不知哪个姑娘有此福分?我就是岭噶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那美男子缓缓开口:听闻珠牡姑娘美艳无双,莫非你就是她?一句话,让珠牡失魂落魄,不知怎么竟把头摇得跟僧人作法的手鼓一样。既然我还未下聘礼,那么娶你回去也是一样!闻听此言,珠牡心头不由得悲喜交加。喜之不禁的是,能使这个让自己春心激荡的男人同样春心激荡!悲的是,王子明明是听闻了珠牡的美艳之名前来求亲,在半路遇到一个美貌女子,连姓名家世都未曾动问就已改变了心意。幸好自己就是珠牡而不是另一个姑娘!但那男子实在是太不一般,所以她的心最终还是被欣喜之情所充满,禁不住告诉他,自己正是那艳名远播、出身高贵的珠牡姑娘。王子不像她激动得不能自持,竟问她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就是珠牡姑娘。 第30节:故事:珠牡姑娘 珠牡拿出了一瓶长寿酒。那本来是为觉如备下的。酒瓶口上的火漆封印,正好可以做她尊贵身份的证明。谁知那男子接过酒瓶,看也不看,就揭了封印,瓶中酒被他一下倾入了口中。上等的美酒让他脸上焕发出更为动人的光彩。不参加岭噶的赛马会,你得不到做了彩注的姑娘。那我就去参加赛马会!夺得美人不称王!珠牡情不自禁,不顾一个姑娘该有的矜持与娇羞,和王子依偎在一起,说不尽的甜言蜜语。王子把一只水晶镯子戴在她手上。珠牡把白丝带打了九个结拴在王子腰上,约好在赛马大会上相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珠牡哪里知道,黑面人与印度王子都是觉如的变化。当沙岗消失,一些浅丘出现在面前。那些丘岗上布满了地鼠洞,每一个洞口,都以鼠族的姿势蹲坐着一个觉如。这一来,竟让本来是来迎接他的珠牡吓得在一块巨石后躲藏起来。这时,觉如把化身收到一起,喊道:我已经看见你了,女鬼出来!珠牡赶紧现身出来:觉如,我是珠牡!觉如想起她对印度王子那一番柔情蜜意,不觉心中酸楚,说:女鬼你不必骗我!掷一块石头在她面前,溅起许多小石子,崩掉了珠牡贝壳一样的牙齿,还蹭掉了她半个脑袋上的头发,弄得珠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觉如见她那难看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又不便立即做个认出了珠牡的样子,便去叫母亲把她引回家来。梅朵娜泽见昔日美丽如花的姑娘,变成了秃头无牙的怪模样,心里明白又是觉如的恶作剧,却不便明言,便安慰珠牡姑娘:跟我来吧,求求觉如,他有神通让你变得比过去更漂亮。觉如见了珠牡,哈哈一笑,说:这么说来,你真是心高气傲的珠牡姑娘,我还以为是女鬼所化。此前就有女鬼变化成你的样子,假装爱我,让我心伤!我是领了老总管之命,接你们母子回去参加赛马大会,我不顾路途遥远艰辛,前来迎接你们,你倒把我变成了一副女鬼的难看模样,让我如何还能回去见人……话未说完,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觉如心里又生出了嫉妒之情,想她是伤心不能以这副模样去见那个印度王子。但一想,这个印度王子其实是自己捉弄人的变化,心情才平复了,他说:让你恢复美貌并不难,但你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只要能恢复我原来的面貌,不要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会尽力去办!你说老总管要我去赛马,你可曾见我曾有过一匹最差劲的马?我家中的马厩里有良驹千匹,任由你挑选。其中可有一匹赛得过晁通叔叔的玉佳?那怎么办?我知道有一匹天降之马,当我出生时,也降生到野马群中。它是上天赐我的旷世良驹,只有你和妈妈合力,才能捉得住它。我?去捉野马?像珠牡这样出身尊贵的姑娘,家马也不用自己去应付,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去捉一匹野马!你就放心去吧!那野马能听懂人话,你和妈妈一定能捉住它。既然如此,那我愿意前往。她一说完这句话,美丽的容貌立即就恢复了。珠牡心中不禁嘀咕:既然觉如知道对付这野马的方法,为何自己不去捉它?再说,自己又该怎样才能从奔驰的野马群中认出那匹良马?心中有疑,身子自然就盘桓不前。觉如问她为何还不出发,珠牡说:大小河流有水源,荒地行路看山形,你为何不告诉我天马是什么样的形体与毛色?觉如这才告诉母亲和珠牡:它的特征有九种:鹞子头,狼脖子,山羊面,青蛙的眼圈,蛇的眼,兔子的喉,鹿的鼻翼,林麝的鼻孔,第九个特征最重要,它的双耳上生就一小撮兀鹫的羽毛。珠牡还有一问:那你何不自己去捉来这天马?觉如细细端详着她,笑而不答。梅朵娜泽说:田土、种子和温度,三者齐备五谷熟;妈妈、觉如和珠牡,三人前缘天早定,我二人出力能让觉如称王岭噶!也只有我二人能够享受觉如称王之荣耀! 第31节:故事:珠牡姑娘 珠牡想到自己就是赛马会上的彩注,再看觉如注视自己的眼神,恍然觉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心下一惊,觉得那幽黑如潭的眼睛像极了印度王子眼中的神情。她想,要是觉如有着王子英俊的容貌,雍雅的举止,而印度王子拥有觉如一样的神通与变化,那她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了。觉如已经察觉出了珠牡的心思,猛然一下,就变化出那王子的形象来。珠牡好像看见了,但她擦擦眼睛,想要看得再仔细一些,觉如却又变回了本来的模样。虽然心怀疑问,珠牡还是和梅朵娜泽上山去了。两人刚刚爬上班乃山,就见成群的野马奔驰,使得大地像被擂响的鼓面轻轻震颤。她们立即就认出了混迹于野马群中、游荡于蛮荒的那匹天马。从前面看,它神态威武,从侧面看,它体形矫健。两人刚一靠近,这马昂首嘶鸣一声,迈步跑开,像是刮起了一股旋风一般。几次三番,两人都无法靠近。她们这才想起觉如说这马能听懂人言。梅朵娜泽便对天马唱了一段:射手的长尾箭,若不在英雄手中搭上弓弦,长插在箭袋中,不能制敌得胜,虽然锐利有什么用?神奇宝马啊,如你真是天降神驹,不助主人建功立业,奔跑在荒草滩上有什么用?天马听了,果然就离开野马群,缓缓地向歌唱者走来。天马在离她们有半箭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它回头望望奔跑到远处的野马群,口中也吐出了哀怨的人言:我是江噶佩布,当年的确是从天而降,至今已有十二载。脚力正好时在荒山之中空奔驰,天天盼主人来召唤,只闻寒风呜咽在山间。马寿不比人寿长,十二岁的骏马已年迈,口唇衔不住铁环,脊梁承不住鞍鞯。如今我只是等待魂灵早升天!珠牡不由拜倒在地:天马呀!让你在荒山中空度年华,是岭噶人众不知天意,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罪过,就是来请你出山,辅佐你的主人成就大业!野马们不知我来历,因为是无智识的畜生,岭噶人不识天降的英雄,是自堕恶道,还有何言!天马说完,便腾空而去,直入云霄,矫健的身影隐入了云端。心生绝望的珠牡当即哭倒在地。梅朵娜泽也拜倒在地上,向天呼唤,立即,神灵们簇拥着觉如在天界的兄长东琼噶布出现在云端。只见他长臂轻挥,手中的套索无限伸展,飞向了天外之天,再往回一收,那匹天马站在了他的身边。马说:我在人间空度一十二载……东琼噶布没有说话,只是爱怜地抚摸天马的脖子,并把一粒仙丹喂进它口中,说:去吧,你和主人都刚刚成年!说完,手里的套索直下云端,落在了梅朵娜泽的手上,天马也随即降下云端,昂首站立在两个女人面前,比之于上天之前更加光彩照人。惊喜万分的珠牡扑上去抱住了马颈,这时,天马受惊一般,再次腾空而起。瞬息之间,就穿过了湿润的云团,穿过了瀑布般倾泻的阳光,升到了高高的天上!闻听得两个女人的惊叫声,天马开言道:不要因为害怕而闭上双眼,请你们看看下面的大千世界。梅朵娜泽和珠牡姑娘睁开眼睛,俯瞰下界,看到壮阔的大地,明亮的湖泊与河流,蜿蜒的山脉旋转着缓缓展开。看见岭噶随雪山的抬升雄峙在伽地、印度、波斯之间。伽地在日出的方向,波斯在日落的地方,印度在热气蒸腾的南方。这三个国家都有伟大的城池,城池之间的大道上人来车往。而在北方,是跟岭噶一样广阔的荒原:旋风搅起巨大的沙柱,咸水湖泊在阳光下结出亮晶晶的食盐。大地的广阔远远超过了她们的想象,伽地皇城的琉璃屋顶上月光流淌,波斯王宫的金顶刚刚被第一抹阳光照亮。天马再次开言:看见了吧,岭噶不是全部世界,甚至也算不上最好的世界!让我们下去,你不肯帮觉如,但我们要跟他在一起!天马闻言笑了起来:我不是上天闲逛,天降神子的大功未成,我也不能回到天界。把你们带到天上,是要看看,岭噶有好的未来,也有坏的未来,人的幸福与痛苦,在人间的大千世界早已展现,为了岭国的将来,你们且细细看来!于是,天马带着她们衣衫飘飘,飞翔于天空,看见了比岭噶更为广大的世界,看见好的山和坏的山,好的水和坏的水,善的国和恶的国。因为飞越的地域是如此广阔,所以,她们不但横越了非凡的空间,同样也穿越了神奇的时间,看见了各种开端与终结。恶的开端,善的终结。善的开端,恶的终结。或者混沌无知,有开端也等于无开端,有终结也显现不出终结之意义。天马说:岭噶刚才有文字,所以聪慧明敏如你们,没有读过演说天下大势的书。落地之后,我就是一匹马,不能再说话,你们从天上读到这些道理,觉如混沌不明时要提醒。他是天降神子,哪能听我们凡人的道理?他固然是神子,却也是你们中间的一个凡人。所以,珠牡姑娘呀,我知道你家里有九群骏马,定然懂得识别良马。我只见过少年主人骑着手杖在草滩玩耍,从未见他驾驭良马,所以,请你在他面前把我的好处夸上一夸。在天空中游历了一番回来,珠牡满心喜悦把套索交到了觉如的手里:觉如啊,天马为你添神勇,早日统领我岭噶! 第32节:故事:赛马称王之一 [故事:赛马称王之一]岭噶的赛马大会开始了。岭噶各部落扎下的帐幕把黄河滩上的草原变成了一个不夜城。达绒首领晁通,他的儿子东郭和东赞与部落的勇士们来了,他们头颅高昂,目光向上。晁通的玉佳马更是天下无双。在他们看来,这不是赛马,而是达绒部称雄岭噶的盛大庆典。长系九兄弟为首的勇士们来了,他们一律身着黄色锦袍,金子的鞍鞯,在金色阳光照耀下显得气度非凡。在他们眼中,岭噶的王位就该氏族长房的子孙来坐,自然个个跃跃欲试,自信非凡。仲系以八大英雄为首的人们出现时,全部白盔白甲,白袍白鞍,驱马奔到会场时,犹如天降白雪一般。幼系的勇士们也来了,一律蓝盔蓝袍,摆成方阵,仿佛一座琉璃的高台。他们把老总管绒察查根簇拥在中间。他早就知道,这次赛马大会,就是要让觉如登上岭噶的王位。他不像狂妄的晁通,相信什么马头明王的预言,也不像长系与仲系那样因为王位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他们很早就勒马在起跑线上,空耗精力,激越难安。老总管知道,王位一定会由出身于幼系的觉如夺得,幼系的另一个英雄嘉察协噶也是众望所归。他把嘉察协噶叫到跟前:我看你并不像他们一样慌忙?嘉察协噶说:我是心中焦急,弟弟觉如到了此时还不现身!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称王的意思?我想肯定有人比我能给岭噶人众带来更多的福祉。老总管长叹一声:岭噶就要成为一个国了,等觉如称了王,若众英雄都像你一样想法,那岭噶就真是得到上天眷顾,福祉无边了!可是,弟弟为什么还不出现?老总管也心中焦急,但他口中还是淡淡的:到时候,他自会出现!这里话音未落,便有人喊道:觉如来了!人们不禁精神大振,晁通的真正对手来了,玉佳马真正的对手来了!珠牡姑娘也高兴地置身于十二姐妹中间。她兴奋地想,今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古灵精怪的觉如,他将骑着剽悍的天马出现,天马身上配着她父亲奉献给未来国王的全副鞍鞯。这样名贵的鞍鞯也只有江噶佩布这样的神马才能般配。那马出现时,果然引得众人一片喝彩。珠牡只觉得身子轻盈得仿佛就要飞升到云端。可是,接下来,又是众人一片的叹息声。因为牵着骏马的觉如,又换上了他被放逐前那一身臭烘烘的行头。他不像那匹天马的主人,而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小丑!幼系的勇士和百姓感到深深的失望,他们都把脸转到了别的方向。前往阿玉底山下起跑线上的勇士们都不愿跟他并肩而行。只有晁通对他显得分外亲热,心里更加相信自己会在比赛中稳操胜券。珠牡虽然知道这肯定是觉如故意要如此这般,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姐妹们都知道自己已属意于他,而他这么一副不堪的模样使得自己尽失脸面。这时,觉如的真身化作一只蜜蜂飞到她耳边嗡嗡歌唱,生气的珠牡伸出手,差点把那蜜蜂拍到了地上。蜜蜂讨了个没趣,耷拉着翅膀做出被拍伤的样子,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第33节:故事:赛马称王之一 此时,所有参加赛马的骑手都在阿玉底山下一字排开了。螺号声声,僧人和法师在祭坛煨起了桑烟。保佑此次赛马的护法神与山神已经下降。不是人间,是云端上一阵鼓响,一支箭从空中射下,着地时霹雳似的一声响,正是赛马开始的信号。岭噶勇士们一松马缰,身后立即卷起一阵尘土的黄云。尘土尚未散尽,马群已经转过巨大的山弯,消失不见了!比赛一开始,晁通和他的玉佳马就跑在了最前面。嘉察协噶一边扬鞭催马,一边在风驰电掣的马队中寻找弟弟的身影,却见他落在马队的最后面,正在若无其事地张望天空中的一块绵羊大小的乌云。这片乌云越来越大,马队跑出三箭之地,乌云就已经布满了天空,云层中雷声隆隆,闪电像巨蛇蜿蜒。眼看着一场冰雹就要降下来,使赛马中断。原来是那些在山上作法的僧人,只求正神护佑,而没有对本地的妖魔有所奉献,这一下就惹恼了阿玉底山里的虎头、豹头和熊头三妖魔。虎头妖愤然道:岭噶人在我们的地盘上举行赛马大会,人人腿往后蹬,膝盖拼命往前突,一心要夺彩注,弄得满山尘土飞扬,却不给一点贡献!对,不能任他们胡闹!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于是一起作法,要用一场巨大的冰雹来驱散赛马的人群。觉如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在满天的冰雹将落未落之际,将神索抛向身后的山顶,把三个妖魔缚到了马前。三妖见了觉如,知是天降神子也来参加赛马,赶紧认错忏悔,绝口不提贡奉的事情。倒是觉如说:这个大喜日子,我不取你们性命,赶紧收回乌云与雹子吧!三妖诺诺称是,天空中乌云顿消,阳光更加明亮灿烂。说话间,有山上的女山神飘然而来,送给他一把钥匙。觉如嬉笑道:等我赛马夺冠,就有了王位与妃子,怎么能拿钥匙来开你的后门!女仙道:称王需要许多钱财,看你身无长物,才来把这打开神山珍宝库的钥匙奉献!觉如这才正色道谢。女仙道:你也不可过于散漫,我看你已经落后有十箭之遥了!觉如并未扬鞭,只拍拍江噶佩布的脖子,这天马就奋力奔跑,片刻之间,就置身于如雷霆滚动的马队之中了。他看见部落的大卦师也驱马奔驰在争夺王位的队伍中间。他放慢了速度,与卦师并马而行:咦?莫非卦师你也替自己卜了一卦,不然怎么如此卖力地驱驰,莫非那金座也向你发出了召唤?卦师非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又在马身上加了两鞭,气喘吁吁地回答:替自己算卦的人会双眼变瞎,不然,我真想替自己算上一卦。莫非你以为卜卦的人也能像英雄一样征讨四方,治理国家?卦师笑了:你也奔跑在这马队中间,莫非不是为了那诱人的金座?觉如提高了声音,把当时天母授计时没有出口的疑问说出口来:据我所知,印度法王的宝座,伽地皇帝的龙椅,以及那许多国家的王位,都不是靠赛马所得,而在我们这里,马快者为王,马慢者为臣,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听过伽地一句话吗?马上虽然未必能治天下,但从马上可以得到天下!你也想得到天下?你不能为自己卜卦,那能不能为我卜上一卦?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问事?!卦师已经很不耐烦了。问我能不能赛马称王!卦师大笑:箭没有射出的时候,你可以问我能不能中靶,可现在箭已经射出去了,再神的卦师也无从算起了!说完,卦师打马跑到前面去了。觉如笑笑,看他跑出去约有一箭之地,一提缰绳,江噶佩布就飞一般地超过了他。超过的时候,他扔下一句话,你这个神算子,关键时候没有说谎,要是我得了胜,就封你还做卦师吧!这时,他看见有名的医生也骑在马上向前奔驰,但他的马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觉如就喊一声:医生啊,你的药囊掉了!医生立即勒住了马缰,看药囊还牢牢系在马鞍之上,面上便浮起了恼怒之色。觉如却一脸笑容,说:我是看你的马要累倒了,还是让它缓口气吧。医生也笑笑,缓下马来,和觉如并辔而行。觉如说,我看你病了。 第34节:故事:赛马称王之一 医生说:说无病的人生病,等于下了恶毒的咒语。那就是我病了。你虽然打扮得稀奇古怪,但我看你眼清目明,你没有病。我有病。医生认真起来,好像全然忘了争夺王位的事情,打开了话匣子:觉如啊,人的病分风、胆、痰,病因却是贪、嗔、痴,三者相互交织,让人生出四百二十四种疾病,你无病因,也无病相,快快打马,去夺你应得的宝座吧!那你知道自己不能称王,为什么也鞭马奔跑?我也算岭国的一个人物,不跑个名次,将来在岭国怎么安身?觉如催马前去,扔下一句话:要是我做了国王,你就是岭国的御医了!好一个江噶佩布,只要主人一提缰绳,立即四蹄生风,快如闪电,很快就来到了老总管跟前。觉如按辈分叫一声:叔叔。老总管是个中规中矩的人,马上跟他理论:从血亲上讲,我是你叔叔,但只能在私下里称呼,现在这种公事场合,你要叫我总管。觉如放慢了速度,说:我也有道理要讲,从赛马一开始,岭噶旧的秩序已经打破,要等有人争得了金宝座,才能重新排定尊卑,所以,我就只好叫你叔叔了。老总管绒察查根不禁点头微笑:到底是天降神子,说出这样的道理,那你还不赶快打马前去,争得王位,遂了天意民心!觉如想说自己要坐了王位,仍然要请他做自己的首席大臣。但绒察查根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江噶佩布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去了,使他轻而易举就跑到了晁通的玉佳马前。晁通这时早把岭噶的众英雄抛在了后面。他的玉佳马跑起来四蹄生风,平常人坐上去只会头晕目眩,但他运用神通,悠闲自在,仿佛坐在地上一般安稳如山。赛马的终点古热山,好像一顶圆圆的头盔浮现在眼前。晁通这一路都一马当先,此时此刻,好像看到了预先安置好的黄金座就在眼前。本来,他还把觉如当成自己有力的对手。可是,除了起跑时见他打扮得古灵精怪,然后就杳无踪迹了。现在,自己一骑绝尘,安置于山半腰的金座就在眼前,马头明王的预言就要实现,绝色的珠牡将为自己所拥有,古热山中的宝藏之门也将对自己打开……他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地飞至半空中,就像那些来去无踪的仙人一般。他的心意飞得更远,飞到了未来,看到自己称王后种种威武的行状。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转身却见觉如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看那样子,只要再奔跑几步,他就要从马背上栽下来了。晁通笑了:纵然你使出了全部力量,但金座离你还很遥远。不过,我的好侄儿啊,你已经把那些平时不可一世的家伙们都甩在身后了!将来上朝,我要让你走在所有人前面!觉如知道,假装出来的样子再次作弄了野心勃勃的叔叔,于是马上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态,手中鞭子一挥,晁通就见一道光影从身旁掠过,眨眼之间,觉如和他的神马就跑到了前面!晁通得意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绝望的他气得差点就喷出一口血来。他定定神,施起障碍之法,可那天马自己化成一道强光,穿透了他瞬间布下的障眼的黑墙。反倒是他自己被那道强光晃得眼前一黑,摇晃着身子,差点一头栽下马来。这一来,他只好抽打着座下的玉佳马,拼命往前。等他跑上山腰,那金座已近在眼前,只要再往前冲十几步,只消从马背上轻轻一跃,屁股就会安坐在那金座之上了。奇怪的是,已经跑到他前面的觉如却不见踪影,也许是那小子骑术不精,到了地方收拾不住座下的牲口,让跑疯了的马驮到山那边去了。他咽了口唾沫,双腿一夹马肚,要向前冲,但玉佳马腾空起来,身子却往后退去。晁通见本该越来越近的金座越来越远,不禁惊叫起来。但他怎么勒紧缰绳也无法制止玉佳马往后倒退,于是,他滚鞍下马,想徒步跑向金座。玉佳马在身后哀哀鸣叫,听得晁通十分不忍,回过头来,说:玉佳啊,没有办法了,等我夺了王位,回头再来看顾你吧! 第35节:故事:赛马称王之一 玉佳马四腿一软,倒在地上了。晁通四肢并用,向近在咫尺的金座爬去,但是,他稍微前进一点,那金座就后退一点,永远触手可及,又永远不能抵达。正在徒然挣扎之时,他听到了觉如的笑声,这使他恼羞成怒:下贱的臭叫花子,你是在取笑我吗?身份尊贵的叔叔,你是在跟我说话?你为什么在赛马中滥施法术?是叔叔对我施了障碍之法,但我没有对你施法!那我为何如此拼命奔跑却到不了金座跟前?!那是天神对你降下了惩罚!叔叔,我和江噶佩布已经围着那金座跑了两圈了,却不敢坐上去!晁通大松了一口气,他想:这个乳臭未干的叫花子,叫那黄金宝座给吓住了。他眼珠一阵错动,嘴里却吐出甜蜜的话来:侄儿你真是个聪明人啊!权力只是让你负起担忧万民的责任,背在身上真是痛苦难当!那么,我还要请教叔叔,那设为彩注的姑娘又该怎么讲?你看过山上的野果子,那样红艳诱人,甜如蜜糖,可真要吃下肚去,却让你命丧黄泉!那么人间珍宝呢?肯定也是让叔叔寝食难安的东西了!觉如得到天母授意时,赛马的彩注只是王位,到了晁通提出倡议时,他又加了一个艳冠岭噶的珠牡姑娘,和古热山中的宝库。但现在,那宝库钥匙已经揣在觉如怀中了。晁通听出了觉如话中明显的讥讽,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好侄儿请让开道路,让我坐上王座替众人受苦,你还是过你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日子吧!觉如笑了:那么难坐的位子,叔叔还是让我去坐吧。我流浪在黄河滩上整八年,什么苦不能吃啊!叔叔,还是好生看顾一下你的玉佳宝马吧。觉如往上举了举鞭子,跌倒在地的玉佳马腾一下就站起身来。晁通又看到了通往金座的希望,挽住缰绳就想翻上马背。那马前肢一软,又趴在地上了。叔叔再生非分之想,只能折杀了你的宝马!晁通搂着玉佳马的脖子,呜呜地哭了:好侄儿,求你让我的玉佳马好起来吧。伤恸的哭声让觉如也有些动容:只要你不再惦记着不该你得的王位,玉佳马就会重新健步如飞!晁通心有不甘,喊道:可马头明王预言过,说这金座该我达绒家来坐!觉如脱下头上那滑稽的帽子,扔到一边,擦汗一样抹抹脸,立即就变出了马头明王那愤怒威猛的形象,晁通擦擦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见觉如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模样正在变化!他窄小的额头变得宽阔,鼻梁变得高耸,眉弓变得清晰有力,脸上那些被高原太阳灼伤的焦黑纷纷脱落,新生的皮肤仿佛幼嫩的玉石一般!晁通只有在心里呼喊:老天既然让我神通广大,计谋多端,为何又天降神子,来坐岭国尊贵的王位啊!变化中的觉如来到了金座面前,并不急着坐上去,而是对它细细打量。他想,为什么坐上了这个宝座,才有权力、财富和美女,惹得人人眼馋,但这金座仅仅就意味着这些东西吗?他望望天,天还是蓝蓝的,沉默无言。他望望地,无边的草原无际铺展,犹如长途驱驰的人们到达目的地后那一声惬意的长叹。雪峰晶莹,岩石高耸,雄鹰展翅把他的目光引向辽远。顷刻之间,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停顿下来,屏息等待着这个天定的得胜者迈出最后的一步。虽然一切都是天定,但到达这一步,他也整整走了一十二年。也许,他真的能把这民心初定的草原变成岭噶人幸福的家园。怀着这样的心意,觉如安坐到了宝座之上。集中在拉底山上观看赛马的人们都看呆了。当他们明白过来,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时,又看到了奇异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第36节:故事:赛马称王之二 [故事:赛马称王之二]觉如刚刚坐上宝座,奇异的景象就出现了!片刻之间,天空中就布满了祥云。紧接着那些祥云水浪一样分向两边,那是天门开启了!吉祥长寿天女手里拿着箭和聚宝盆乘着虹彩出现!同一条虹彩上,天母朗曼达姆手捧着箭囊,率领着众多的空行者出现在高天之上!天马江噶佩布昂首嘶鸣了三声,觉如把山神献给他的钥匙抛向古热山的岩石之上,顿时,群山发出轰响,岩石雪崩一样剥落下来,山中深藏着七种珍宝的水晶大门隆隆打开,山神的喽啰们把那些宝贝尽呈于王座之前。男性的神们也出现了。他们手捧雪峰一样的白色头盔、黑铁铠甲、红藤盾牌,还有战神魂魄所依的虎皮弓袋……总而言之,这些神灵每人都捧出一样装束,一个勇士所需要的东西,一一现身,在觉如身上披挂妥当:背负的弓,腰悬的剑,手持的矛,抛石索、神变绳、劈山斧,种种制敌利器披挂一身;华丽的服饰,加上他迅即之间变化的容貌,转眼之间,这个称王之人,从一个小丑的模样变得仪表堂堂,威风八面!在这一过程中,四野响彻仙乐,曼舞的天女们从天空中降下了缤纷的花雨。 自从降生在岭噶,觉如犹如被乌云时时遮蔽的太阳,放不出持久的光辉;犹如深陷泥沼的莲花,不能随时散发迷人的幽香;做了许多好事,却被部族人放逐荒野;镇压了那么多妖魔鬼怪,却被认为是生性残忍!想来,也是上天为了让他更能体恤民间疾苦才尽尝了人间的苦难。现在,他终于坐上王位了。那些前来献宝和加持的男性神散去了,那些前来祝福的女性神也散去了,从缓缓关闭的天门返回了天界。天上最后传出威严的声音:天下从此有岭国,岭国拥有格萨尔王!岭国的人们如梦初醒,欢呼着从那座观看赛马的神山一拥而下,来到了那坐于金座上的神子面前,向他欢呼。那个容貌焕然一新,变得仪表堂堂的人,就是他们的王,使岭噶变成一个国的王。格萨尔从金座上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之处,欢呼声停止下来,人们屏息静气,等他开口说话。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臣民,缓缓开口讲话:参加赛马的众英雄,岭噶的众百姓,自我发愿下界降妖除魔,拯救苍生,如今已经一十二载。这一十二个寒来暑往中,我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如今登上岭国国王的黄金座,虽说是承受了上天的旨意,但不知众位是否心悦诚服?老总管大喊:上天赐福于岭噶,他就是我们岭国的英雄君王!王!这是一个新的词,岭国的百姓嘴里从未说出过它,但是,他们在心里盼望过它。它早该来到却迟迟不来,今天终于伴着缤纷花雨出现在面前!于是,他们用千万颗心,千万张嘴,赞颂至圣之物一样喊出了它:王!王!王!格萨尔!王!格萨尔王!他们的呼喊让这至圣的称谓闪烁比所有珍宝更为耀眼的光芒!据说,那一天,黄河川上下千里草原,潜隐匿藏的妖魔们都在这声浪震撼下向远处的荒僻之地逃亡。老总管绒察查根率领各部首领献上各部谱系和令旗,以示****。格萨尔意气风发接受了大家衷心的欢呼,挥挥手,开始封臣点将。先封老总管做了首席大臣,以下是各襄佐大臣,并及维系各部的万户长、千户长。再封岭噶三十英雄中的嘉察协噶、丹玛、尼奔达雅和念察阿旦为四大将军,统领大军镇守岭国边疆。以下是各正将、副将及千夫长、百夫长,甚至国师、医务官均无所遗漏,众口莫不同声称善。连心中失望至极的晁通也只好收拾了自己的坏心情,走到座前,向新国王叩首致贺。他心生一计,说:大王啊,岭噶已然称国,却还没有一个王宫来安放尊贵的金宝座。还是先请大王移驾到我达绒长官的城堡,暂作王宫吧。上中下岭噶,没有一个城堡有我达绒部城堡的富贵气象!首席大臣绒察查根进言道:国王就该镇守于国土中央,达绒部偏在一方,国王宝座安置在那里,那是偏安气象!两人各执一词,争得难分难解,众人听来,也是各有各的道理,也不知道该依从哪一方才是。格萨尔微微一笑:两位大臣不必争执不清,且去大帐中饮了我的得胜酒,再作理论罢!于是,众英雄跨上骏马,奔下山去,一起拥入大帐。酒食刚刚排开,珠牡就率岭噶盛妆的姑娘们献上了轻歌曼舞。珠牡曼舞着来到格萨尔面前,国王英俊的容貌,令她心醉神摇。她双膝跪地,把一碗美酒举过头顶,莺声婉转:我的王,愿你太阳一样的光辉永远笼罩我,让我的幸福如花放!在你征服四方的事业中,我愿如影子随你身,牵缰坠镫助君王!格萨尔起身,把珠牡扶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人们献上祝福的哈达。一日之内,岭噶松散的部落成了秩序井然的国,一个丑陋少年成了英俊威武的国王,岭噶最美丽的女子成了国王的新娘!就在众人饮宴作乐之时,应天意,一座王宫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破土而出,矗立于浩荡奔流、九折回环的黄河川上,众神施加的法力使它闪烁着水晶般的光亮。起先,大家都是在帐中的五彩软座上平起平坐,歌吹之声中,人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一百二十根柏香木支撑的雄伟大殿,看见玉阶渐渐升高,一级一级,把人们分出了尊卑高下。高居于宝座之上的国王,向百姓,向文臣武将,向上天,再次重复了重整山河,荡平妖孽的宏愿。他的声音像是叩响的铜钟声在宫中回荡! 第37节:故事:爱妃 [故事:爱妃]岭国建立之后,格萨尔感觉作为一个国王其实不需要做得太多。国家上下清晰的结构远胜于过去各自为政的部落松散的联系,对此情形,御医打了一个很好的比方。他说,好比一个人的身体,经络血脉都打通了,鲜活的生命气息就周而复始自动运行了。御医说:你看文有首席大臣绒察查根上下打理,武有将军们镇守边疆,你就放心享受当国王的滋味吧。那么当国王是什么滋味呢?格萨尔问道。他的意思是,做一个国王难道就每天听着乐师们日渐雅然深致的音乐,在金杯玉盏里喝酒,睡而复醒,在美丽女子的衣香鬓影间往还?每天上朝,奏报上来的消息都是风调雨顺,边疆安靖,国泰民安?弄得国王都觉得该出点什么事情了,于是,他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样问话,让那些尽责尽力的大臣都深感伤害,连首席大臣绒察查根都露出委屈的神情:我的王,举国康泰,你该高兴才是啊。这让他知道了,作为一个国王他不该随意说话。他只好在散了朝回到寝宫时,才对侍候他换下笨重朝服的珠牡说:为什么一下子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珠牡露出了讶异的神情:难道国泰民安不就是这个样子吗?难道上天遣我王下界,不就是让岭噶成一个国,有一个英明的国王让百姓享受祥和安乐的日子吗?格萨尔的笑容里有疲惫之感:我没想到这就是做一个国王。珠牡便意态缠绵奉上身体,和身体中包含的深深爱意让国王宽怀为乐。但他眼中仍然像天空不时飘过乌云一样漾起倦怠的神情。珠牡召来御医,让他想一个办法让国王像过去一样生龙活虎。他呈上的是一个******方。这事被首席大臣知道了,说:我王天神真体,何须你那些雕虫小技!还是晁通献上一计:王妃虽然艳冠岭国,也禁不住夜夜笙歌。我看,国王不是倦怠于女色,而是天天面对一个女人,感官迟钝了。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意思,你打听一下,这个大千世界,哪一个国王身边不是妃嫔云从,三宫六院?这事不好与珠牡商量,绒察查根就率一干文臣去与贵为太后的梅朵娜泽妈妈商量。梅朵娜泽来自气象森严的龙宫,自然点头称是,她说:珠牡从来争胜好强,若从别国娶来公主,恐她难于接纳。我儿未称王前,她就与岭噶最美丽的姑娘称为十二姐妹,彼此相亲相爱,相怜相惜,我看,干脆就将那十一个女子都纳入宫中,称为十二王妃吧。于是,又是浩大盛典,乐班献艺,武人在宫前赛马比箭。那十一姐妹自然在国王面前尽展欢颜,珠牡虽然暗自垂泪,但在公开场合,还是与姐妹们亲密相处。国王与众妃欢洽无限,看上去,心里已经没了曾经的忧烦。一天散朝下来,国王还特意向首席大臣道了辛苦,温情慰勉。绒察查根揽了胸前一部白须在手,朗声答道:我才八十多岁,希望再有八十年供我王差遣!我朝平安繁荣,是我王上承天意带来的福祉,且请我王安坐岭国的如磐江山!一班臣子们都把国王的安稳当成江山的安稳,格萨尔也遂大家的心意,这样安闲地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夜,轮到妃子梅萨侍寝。早上醒来,格萨尔又提起对珠牡说过的旧话:这就是做一个国王吗? 第38节:故事:爱妃 梅萨说:听说今天有小邦前来贡献珍宝,要不我王也去看看吧?格萨尔神情倦怠:前些日子,首席大臣就奏请修建新的库房,储放那些贡品。那么多贡品,该是看都看不过来了。众臣们又在商议是不是又该给国王奉上新的嫔妃了。国中的绝色女子都由珠牡等十二姐妹作了代表,再要,就得上外国求亲去了。臣下们都知道这事不能等国王自己开口,于是,某天上朝议事时,晁通就奏请准备队伍与厚礼去各国求亲。格萨尔想,这也许就是做一个国王该有的事吧,于是像其他事情一样照章允准。散了朝,回到内宫,见珠牡正在纱幕后面暗自垂泪。国王不知道是要去外国求亲的消息传入宫中,才让珠牡心酸垂泪,便去动问她为何哭泣。不想珠牡说,是有沙粒落入眼中,格萨尔也没有深究。不想珠牡也问了他曾问过的问题:这样子就是做一个国王吗?这一问,让格萨尔心事又起,恹恹地倚在榻上。不觉间,就进入梦境中去了。看见祥云围绕在身边,异香四处弥漫,天母朗曼达姆立在面前,问:我儿为何无所事事?臣子们都把事情干完了,所以我无事可做。那也不该整日耽于嬉游作乐,长此以往,你的法力大减,再有妖魔作怪,你怎么对付得了,难不成事事都靠上天帮忙?格萨尔当即表示马上阻止求亲的队伍出行,自己马上会远离了众妃去到古热神山的洞窟中闭关修行。天母说:那就带上妃子梅萨吧。为什么不是珠牡?带上梅萨才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来都是转达上天神灵的意思,记住,你修行必须修到三七二十一天!格萨尔不知道天母是因事而来。原来北方有一个名叫亚尔康的魔国,那魔王鲁赞闻听了格萨尔十二嫔妃的美貌,便驾上云头来岭国巡看一番。这一看,便中了魔法一般,独独对于岭国王妃梅萨不能相忘。上天见那鲁赞平常安守自己的地盘,并不四出滋扰作恶,也就任其自在逍遥。此时见他茶饭不思,心思都在只见过一眼的梅萨身上,蠢蠢欲动,便让朗曼达姆托梦,让格萨尔带着梅萨去山洞中修行,暂且避让,等这魔头疯劲过去,再作区处。这鲁赞身量巨大,气力超人,于是上天就让格萨尔专修忿怒大力之法。格萨尔并不知道这番曲折,小睡醒来,满屋的异香还未消散,珠牡不明所以,缠着要他告诉是不是香料师又有了新的发明。格萨尔没有说天母托梦之事,只是告诉她,自己要带着梅萨出宫,到古热山洞去闭关修持大力忿怒法。珠牡很不高兴:十二姐妹我为首,为什么是梅萨陪伴大王修行?格萨尔这才告诉她,这是天母传达上天的意思。珠牡便去告诉梅萨:大王要去山里闭关修炼,他的意思是要带你随行,但我想众姐妹中你最心细,想留你下来照顾梅朵娜泽妈妈。梅萨听珠牡说的也是道理,便点头应允了。珠牡回头再告诉国王,梅萨情愿留下来照顾王太后,格萨尔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那梅萨对他百依百顺,十二姐妹中数她最是温婉可人,但也不敌珠牡那千娇百媚。于是他就带着珠牡上山修法去了。转眼就过了第一个七天。就在这天晚上,陪伴着王太后的梅萨做了一个不祥的噩梦,醒来心中非常不安。宫廷卦师见卦相不吉,却看不见真相。梅萨便上山来见格萨尔。她想有国王神力护持,什么样的祸事也不能降临。她刚刚走到修行洞前的山泉边,正遇到珠牡前来取水:珠牡姐姐,我做了不祥的噩梦,求你让我去到大王身边!珠牡却说:大王修行正在紧要处,任何人不得打搅,但你既然来了,我就去禀报一声吧。不一会儿,她又转回来,对焦虑不安的梅萨说,大王说梦非本真,皆由迷乱而起,妇人的梦更是如此,我看你还是下山去吧!梅萨只好满腹委屈,转身下山,并托珠牡把亲手制作的甜食奉献给国王。珠牡没把话带给国王,只把精美的甜食献上。格萨尔却道:咦,这甜食有梅萨才能做出的味道,她上山来了?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第39节:故事:爱妃 大王这是什么话?我珠牡就做不出这等滋味吗?格萨尔只说,只要山下没事就好。他修行之时,再也不能如前一个七天那么专心致志了。他隐约觉得珠牡有什么事瞒住了他,但他不想去深究。他知道,都是些女人间的事情,深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是给自己增加麻烦。他对珠牡说过:你们那么相亲相爱,为什么又要明争暗斗,就因为你们是女人就一定要这样吗?珠牡说:要是大王你只要珠牡一个人,我们这些好姐妹就不会这样彼此耍弄心眼了。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珠牡俯首,神情有些悲切,说:不是大王的错,是规矩的错。那神情,真的让格萨尔心里也隐隐作痛,在十二王妃中,他总是给珠牡更多的怜爱。修行到紧要时候,他都忘了过了多长时间。他告诉过珠牡,除非是时间到了,否则就不必进洞打扰。但这天,洞口一亮,珠牡进洞来了,他问:是时间到了吗?珠牡垂首不答。格萨尔心知不妙,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前些日子梅萨被北方魔王鲁赞掳走了。格萨尔这才明白天母托梦让他带梅萨修行的深意了。他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珠牡。他更不知道,晁通又在背后作了手脚。鲁赞有意于梅萨,晁通早就知道。更重要的是,格萨尔赛马称王,夺去了作为彩注的珠牡不算,还把岭噶最为美丽的十二个女子都纳为王妃,真把他恨得牙根痒痒。这次,见格萨尔前去闭关修行,便遣一只乌鸦做信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魔王鲁赞。那鲁赞便化成一团黑云,把心仪已久的梅萨王妃席卷而去了。格萨尔说:我说要带梅萨修行,你偏不要我带她!你带她,那被魔王掳去的就是我了!格萨尔回不出话来,便下山,准备出发去救梅萨。他的兄长嘉察协噶听说消息,点兵奔来,要随他北去征讨。格萨尔说:他鲁赞是一个人前来掠去我的爱妃,并未带有一兵一卒,我去营救梅萨,也不会带一兵一卒。兄长请带兵回营,我不在国内之时,请倾力协助首席大臣管理好国家!他吩咐人们去找放牧在山上的江噶佩布。这时,珠牡备了送行酒,请大王入席。格萨尔只当是壮行酒,便把那酒连饮了九碗。殊不知,这珠牡舍不得与大王分别,便在酒中下了健忘药。所以,当江噶佩布从山上回来,在宫殿前让人备上了出征的鞍鞯,久久不见主人的身影,便在殿前嘶鸣。这声音让格萨尔醒转过来,心想自己好像正有什么事情要去办。他说:我好像是要出趟远门?珠牡说:大王请宽心安睡吧,你自己做了个梦,把自己迷住了。格萨尔困倦难支,又倒头睡去。这时,天母再次入梦,神情严峻:原来你发下大愿斩妖除魔是假,来人间沉湎酒色是真!格萨尔大惊醒来,依然想不起什么,便心事重重地出了王宫。却见江噶佩布已经披挂停当,知道是在等自己,便翻身上马,提着缰绳却想不起来该往何方而去。珠牡又从宫中追出来,要格萨尔临行前再喝一杯壮行酒。格萨尔把那杯酒倒在了地上,地上的草花饮了那酒,就忘了该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旋转。这让珠牡愧悔难当,再不敢阻挡大王去营救梅萨。格萨尔想是自己不听天母之言,才让梅萨被北方的魔王鲁赞给抢去了,当即拍马出发。转眼之间,已经出了岭国边境,到了魔王鲁赞的领地上。看看天将傍晚,来到一座心脏形的山前。一座四方城建在山顶,城的四面布满了尸体做成的幡幢,格萨尔想,魔地也无非就是这般气象,自己且在这城中过上一夜吧。他来到城门跟前,下马时,成群的小妖向他聚集而来,他笑了一笑,举手叩击那铜铸的大门。声音那么响亮,使得那些小妖射出的箭纷纷落地,喷出的毒汁变成难闻的气味,众小妖吱吱叫着,魄散形销。大门开了,不慌不忙走出一个光彩照人的姑娘,比起岭国宫中的十二王妃别有一种粗犷野性的风味。她说:看你样子,像个将军,身后却没有一兵一卒,看你模样如此英俊,且寄你一命!说完,就伸手抚摸格萨尔宽阔的肩膀。 第40节:故事:爱妃 格萨尔寻思道,都说鲁赞力大无穷,不想却施展出这般变化,劈手一下,将这女子推倒在地,一步跨上,手中的水晶宝刀已然抵在了那女人胸口:你到底是人是妖?那女子并不惊惧,说:英俊的男子,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往生之后也不忘记你的容颜。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达娜姆,是魔王鲁赞的妹妹,在此镇守边疆!说完,曼声说道,身在岭魔交界处,久闻大王名声好,美丽的孔雀爱真龙,我爱大王如珍宝!大王啊,你刀子还未刺进我胸膛,就已将我的心夺去了!我可饶你性命,但你得帮助我消灭魔王鲁赞!尽听大王吩咐!我要消灭的是你哥哥!阿达娜姆把格萨尔迎进宫中,召来手下一班喽啰在阶下排列。这才开言:大王,我是转生时走错地方才投胎此地,看这魔国上上下下,都生得奇形怪状,我哥哥偏偏还要把我许配给一个蛙头大将,因此我正日夜悲伤。大王啊,我愿终身与你相伴,现在就请你做了此城的主人!口渴,我有好茶酒。身躁,我有白罗帐。心焦,我来为你解忧伤!格萨尔早已被阿达娜姆的美貌所动,这时更感于她的真心诚意,当夜就与阿达娜姆行云播雨,做了夫妻。把这魔女与岭国十二妃相比,温婉柔顺之中常有野性勃发,让格萨尔大感快意,那感觉真如战场上拼命厮杀后得胜回营一般!白天还能与她并辔驱驰,呼风唤雨,把命令山神驱逐出来的猛兽杀于山前。但嬉游之余,格萨尔眉宇间常有心事浮现。阿达娜姆本想,这样陪伴着他,有一天他会放过兄长,再让哥哥还了梅萨,和他一起回转岭国。但格萨尔常皱的眉头,让她知道,想要拯救哥哥已无可能了。这天,阿达娜姆命人摆下了前所未有的丰盛宴席。格萨尔见了,问有什么大事需要如此铺排。为我夫君饯行。饯行?你不是说要随我同回岭国吗?大王啊,我知道鲁赞不除,救不出梅萨,你绝不会回转岭国,既如此,大王明日就请上路。我就在这里等大王得胜归来!格萨尔一时间竟然百感交集,没想到这魔女竟比珠牡更明白事理。宴席完毕,在那白罗帐中,阿达娜姆取下手上的戒指交与格萨尔,把路上如何通行等等事宜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她说:我的大王,我不能带人去杀我兄长,只能把你引到鲁赞宫前,至于怎么对付那魔头,我却不忍心告诉你了。阿达娜姆这番直陈,让格萨尔在心中更把她珍爱了几分。要是阿达娜姆求情,他可能都要放过这个魔王了。江噶佩布这匹神马,途中一日,足够凡马走上半年。这一天刚走了半日,正如阿达娜姆所说,一道如白象横卧的山岭出现在眼前。山前河上,卧着一座如黑蛇匍匐的桥。过了桥,是一片水白如奶的海子。格萨尔和江噶佩布都饮了此水。再往前,就遇到了一座形相狰狞,犹如野猪竖着铁鬃的石山。山前,是一个漆黑如夜的海子。马的蹄声刚传到湖边,湖中就窜出一条熊一般身量的黑狗。这一切都跟阿达娜姆预先告诉的一样。格萨尔因此知道这条狗名叫古古然乍。他取出阿达娜姆的戒指,狗见了熟悉的东西,就返身潜回湖水里去了。再走,就是魔王摆下的迷阵。每次,他们面前都会出现两条路,走上白路是活,走上黑路是死,变成魔鬼的口中食。白路行到尽头,又是一座城。一座红色的三角形的城。城中房屋都用骷髅装饰房檐。三个脑袋的妖魔,六只眼睛齐向行人放出死光。格萨尔并不躲避,自己眼中也放出精光,迎头而上。妖魔欲想再施法术,却见来人拿出了阿达娜姆的戒指,便请格萨尔入城,却被格萨尔一刀将三个脑袋一齐砍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阿达娜姆吩咐过,如果回头,那三头妖就会不断复活。再次遇到的妖魔就是五个头了。那五头妖正在山坡上放牧黑白两色的羊群。这时,格萨尔才意识到,进到魔国以后,眼里就只看到两种颜色,黑和白,山水草木,无一例外,难怪阿达娜姆会厌弃这个国。长话短说,格萨尔按阿达娜姆预先的吩咐,把那个五头妖魔征服了。五头妖原先是绒国一个安分守己的农夫,名叫秦恩,和很多乡亲一起被鲁赞掳来做了他的臣民。因自己有些神通,被魔王看中,长出五个头颅,在此镇守一道关口。他表示,如果格萨尔施神通让其恢复人形,他愿意到岭国做一个规矩的农夫。格萨尔说:你得先去探看一番,看看那魔王何在,我的王妃梅萨在干什么? 第41节:故事:爱妃 秦恩遵命去往鲁赞那有着九个高耸尖顶的王宫。鲁赞从他身上嗅到了异常的气味:你是见过什么生人吧?哦,是一头白羊得病,我把它杀了,可能是羊血溅到身上,大王闻到了腥膻味道吧?鲁赞将信将疑:我让王妃梅萨招呼你吃饭,我还是出去巡视一遍。说完,就驾云出宫去了。这正好给了秦恩与梅萨单独相处的机会。秦恩赶紧说,大王鼻子真灵,昨天我见了一个印度商人,他说是经过岭国到我们魔国来的。梅萨本来不想跟鲁赞手下这个五头妖怪说话,但他提到了岭国,这就提起了她的兴致,眼睛里顿时放出了亮光:他说没说岭国的事情?自从鲁赞掳回这个王妃,自是对她万千宠爱,但锦衣玉食、歌舞宴乐都不曾使她的柳眉舒展,魔国上下都知道她对岭国不能忘怀。秦恩也知道这个情形,便说:我没有问他,要不,回头我把他带来,王妃你自己问一问他。你明天就径直把这人带到后宫里来,你肯定知道不能让大王看见。第二天,秦恩把装扮成印度商人的格萨尔带到了梅萨跟前。梅萨望着那张面孔,感觉似曾相识,但又不敢把这张面孔和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联系起来。格萨尔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萨。她那繁杂富丽的头饰掩不住面容中的悲伤,华丽衣衫下曾经丰满的身躯已日渐憔悴。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真是从岭国来吗?你可曾去宫中朝见过格萨尔大王?格萨尔知道,梅萨虽然被迫做了魔王的妃子,内心却未忘怀于他,便一言不发脱去了印度商人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战神铠甲。梅萨也脱去了魔国王妃的服饰,现出在岭国侍奉格萨尔时那身洁白的长裙,禁不住潸然泪下。格萨尔心头一热,把心爱的女人揽入了怀中。大王,快带我回到岭国去吧!那也要等我灭了这有夺妻之恨的魔王!快走吧,这魔王身形巨大,力量无穷,我怕你打不过他。梅萨带着格萨尔去看鲁赞吃饭的碗,鲁赞睡觉的床,鲁赞当做武器的铁弹与铁箭。格萨尔躺在那床上,显得自己像个婴儿,想端那饭碗,怎么也端不起来。那铁弹与铁箭就更加沉重了。想起天母授意自己修炼大力忿怒之法,原来是对此早有预见。但修法的后几天,他五心不定,终于未能功德圆满。梅萨催他快走,要不魔王巡视回来就麻烦了。格萨尔说:我想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对付他,不杀此魔,我誓不还家!梅萨不禁再次流下泪来,一来是为自己屈从于魔王而羞愧,二来也是感念于格萨尔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她说:我听说吃了魔王的黄牛,就能身量巨大。他们就杀了黄牛,格萨尔一顿猛吃,身体当即变得又高又大。梅萨还告诉格萨尔,那魔王的寄魂海是藏在密库里的一碗血;他的寄魂树,要用金斧头才能砍断;他的寄魂牛,要用纯金的箭头射才会死。格萨尔当即出宫弄干寄魂血,砍断了寄魂树,射死了寄魂牛,再回到宫前向已经魂魄失所的魔王挑战。几个回合下来,魔王鲁赞已经心智大乱,被格萨尔一箭射在额头中央,一命呜呼了。得胜后格萨尔想,如果自己听从天母授意,梅萨不会遭此劫难,自己与魔王鲁赞就不会有此一战。于是便设下坛城,作法超度他往清静国土投生为善,再封秦恩做了管理岭国这片新辟疆土的大臣。他一共在魔国住了两年又三月,直到魔国的山水不再是黑白两色,水清山绿,缤纷的百花开遍四野,连牛马和林子中的鸟羽,都变得五彩斑斓,这才带着梅萨和新妃子阿达娜姆回岭国去了。秦恩送新主子回岭国,一直送到波平如镜的海子边,见格萨尔已经走远,才大喊:我的大王,你忘了取掉我的妖头了。格萨尔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你自己到海水里看看。他在水里没有看到那个五头妖怪,而是当初那个绒国农夫的头脸,还照见那个农夫的头上戴着岭国大臣的羽冠。三人一路行来,不觉间就来到了阿达娜姆当初镇守的边境城堡。阿达娜姆早叫人准备好了,要在这里大宴三天。格萨尔问她为什么要大宴三天?阿达娜姆说,到了岭国,人们只会说国王又多一个妃子,所以,她要自己为自己举行盛大的婚宴。可是这次婚宴举行了不止三天,而是整整三年。城堡中日夜歌舞不止,肉香飘出十里,酒香飘到三四十里之外。原来,阿达娜姆厌弃魔国,最不喜欢国土竟然只有黑白两色,现在,这里早已被五彩的鲜花开遍,见这情形,就有些不愿离开了。梅萨也不愿早回岭国。格萨尔对她被掳一事心怀愧疚,正是万千宠爱,待回到岭国,他最爱的是珠牡王妃。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等待恩宠的姐妹,此地却只有一个心直口快的阿达娜姆与她分享。两个女人都没有明言,但都心照不宣,于是便在这城堡中停留下来。而且,一停就是整整三年。 第42节:故事:国王忘归 [故事:国王忘归]在岭国的东北方向,沙漠、草原和咸水湖泊之间,是占地广阔的霍尔国。国君只儿赫突自称天帝,分封三个儿子为王。因三个儿子所居幕庐颜色不同,分别称为黑帐王、白帐王和黄帐王。其中数白帐王武艺最为高强,他属下的大将辛巴麦汝泽更是凶猛憨直,勇不可当。这里说的正是嘉察协噶等不到大王归来,自行迁移民众到金沙江边炼铁布兵的那一年。很不祥地,有四只鸟正从霍尔国向着岭国飞翔。霍尔国白帐王万般宠爱的汉妃去世了,白帐王认为只有异族女子才能填补汉妃去世留在他心头的忧伤,便命鹦鹉、鸽子、孔雀和乌鸦上路出去寻找异族美女。这四只鸟已经飞去了很多地方,还没有发现能使白帐王满意的女子。此时正来到了岭国和霍尔的边界,鹦鹉说:我们四只鸟,就像被白帐王射出的箭,出来容易回身难。他要的美女实在难找,再说,就是找到了,他会兴兵去抢,不知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依我说,我们还是各自逃命去吧。那我们逃去哪里呢?鸽子是跟汉妃来的,你就回伽地。孔雀回你的印度,我回南方的门域,乌鸦就更容易了,满世界都有乌鸦,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那三只鸟振翅飞入云端,乌鸦停在树枝上不禁又惊又喜。这一路,它都在想,找到了美女算谁的功劳?因为自己长得难看,论功行赏时,那喜欢漂亮东西的白帐王甚至不会用眼角扫它一下。这下好了,找到美女没有人抢功了。就是这样的想法使它忍饥挨饿,在岭国上空飞来飞去,飞了七七四十九天,也还没有看到能中白帐王之意的美女出现。不是岭国没有美丽女子,因为护佑岭国平安的格萨尔大王久去不归,白帐王正在四处寻找美女的消息早就传遍四面八方,美丽女子们都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乌鸦四处飞行时,整个岭国都非常不安。只有王妃珠牡每到天朗气清之时,都会登上高处极目远望。只是那乌鸦几次经过都因为害怕武士们的箭,绕过了王宫,因此没有看见。格萨尔称王后,晁通心里时时烦闷。这天起来,他也一样心里烦闷,便使神通化成一只游隼飞上了天空。游隼脑子小,不会像人脑那么思虑万千。这时,乌鸦出现了。它就猛然扑了上去,眼看就要一爪撕裂它的翅膀,那乌鸦大叫:饶命,我是白帐王的手下。白帐王的手下,是他派出来寻找美女的吗?正是在下。游隼想什么事情,但脑子小转不过来,就转过山头落在树后,变回人身转动了脑子,重又飞上天空,见乌鸦正在慌忙逃跑,就说:你不要害怕,最美的岭国姑娘就在王宫顶上!乌鸦果然就在王宫顶上发现了珠牡,那种种美艳自不必细说,单单那轻皱娥眉,淡淡哀愁的神情真像极了去世的汉妃。乌鸦一见,从空中直扑下去,把珠牡头上一串绿松石压发叼走了。乌鸦在天上得意地振动翅膀:等着吧,我霍尔国英勇的白帐王就要来迎娶你了!乌鸦兴奋不已,忍着饥渴飞回到白帐王身边。它先把那三只鸟背叛霍尔国的罪行历数一番。白帐王忍耐不住:那三个畜生的事待后再说,我只问你有没有找到合我心意的美丽姑娘!乌鸦扬扬得意,飞到座前,把珠牡的松耳石压发呈上:格萨尔征服魔国得胜,被新王妃缠在魔国温柔乡中,乐不思归,那珠牡正在偌大的宫中独守空房!那我马上发兵前去迎娶!得令出征的大将辛巴麦汝泽进言:大王,岭国虽小,但珠牡贵为国君之妃,怎能听凭我等随意迎娶,两国之间必起刀兵,使生灵涂炭!白帐王哪里听得进大臣的劝告,为了让辛巴麦汝泽不再口出怨言,便请吉尊益喜公主前来问卦。这吉尊益喜本是霍尔亲王之女,相貌在霍尔女子中也是一等的美艳。汉妃死后,朝中有议,要让白帐王娶了这女子,白帐王却百般推辞。原来,这女子天资聪慧,又得了异人传授,打卦问卜,百般灵验。为王之道,就是心思诡秘,旁人难以猜度,坐于王座之上,自是百般威严。白帐王想,要是自己稍一有心思就被她看穿,自己哪里还来威风八面。所以,他才强忍对她美貌的垂涎,到异族中去另寻妻室。 第43节:故事:国王忘归 吉尊益喜说:卦相凶险,请大王不要无故起兵!白帐王冷笑:我看你是不愿我娶回岭国的美女吧?如不是垂怜你年轻貌美,我定叫人将你推出斩首,尸首喂给那些夜夜在山上叫得人不能安眠的饿狼!吉尊益喜并不惊慌,惨然一笑,退下不提。辛巴麦汝泽见大王固执如此,便点起兵马,随白帐王一起出征。东北方已经大军压境,而在岭国,所有人除了等待国王归来,什么都没干。只有晁通知道将有霍尔大军来犯,但他并不声张。他听说了嘉察协噶在南方的动作,便驾木鸢飞去,果然见到兵马齐整,田野宛然。他说:侄儿啊,岭国已经三年无主,首席大臣无所作为,还是你出头来摄政代行王权吧。嘉察协噶赶快阻止:叔叔若不想害我,就请千万不要再把这话向第二个人说起!你铸造兵器,演练兵马,人们早已议论纷纷了!我之所以如此,是一心只盼岭国真正强大,这一类风言风语,嘉察协噶也有所耳闻,只等国王回来,我就交出兵符,陪母亲去伽地慰她思乡之苦。并当即修书一封,把同样意思致送首席大臣。信使派出,心里还是觉得不安,便带上两个随从,亲自来见。首席大臣说:这些事固然都是好事,但该等到国王回来再办。要是此时有外敌入侵呢?贤侄啊,想我王禀承天命,神通广大,什么人如此张狂,敢来自取灭亡!再说我王智慧如海,遍知一切,他怎么会听凭边境升起狼烟!首席大臣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用熔化的铁汁铸造城堡的墙基,可有此事?边境上的城堡就应该坚不可摧。臣下的居所怎能超过王宫?细究起来,可知这就是僭越之罪啊!你好像不是原来那个老总管了。贤侄啊,大家不是都想要一个国吗?这就是国,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看你暂不要回边地,就在宫中值守,让我心安吧!嘉察协噶就再也未回边地,心中因此郁闷不堪。珠牡见状却甚为高兴,她不便明说白帐王求亲之事,只说:最近我夜夜噩梦,岭噶恐怕要生事端,有你护卫王宫,我宽心多了。此时,白帐王已经陈大军于岭国边境,派出信使,指明要迎娶珠牡。珠牡见厄运果然降临,禁不住珠泪涟涟。嘉察协噶请求让自己亲自去魔国催请国王,但大家并不同意。一来,他嘉察协噶没有神通,此一去山高水长,不知要跋涉多少时日;二来,此时国中无人,临战不可缺了他这样英勇的大将。大家商议的结果是,派岭国的寄魂鸟白仙鹤飞去北方,请格萨尔速回救援。白仙鹤飞到了格萨尔跟前,但他日夜与两个王妃饮酒作乐,已经心智不明了。他说:这鸟儿我好像曾经见过。仙鹤见他糊涂如此:我是岭国的寄魂鸟,身为岭国之王,你当然见过!岭国多年无主无君,霍尔国举大兵来犯,要强娶珠牡王妃,岭国人盼大王速速回返!这消息把格萨尔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叫人速速准备,明日一早就要起营回还。但到第二天旭日初起,饮过了两妃的壮行酒,他又昏昏沉沉,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问梅萨这么多人铺排开来是为了哪般。这梅萨想,就是因为珠牡嫉妒才让自己身陷魔地,就说正在排演一部场面浩大的戏剧,而这出场景宏大的戏剧正是国王自己一直期望的。国王对此也有恍惚的记忆。这一踟蹰,又是整整一年。后来,危急中的岭国又派出一只喜鹊前去报信。那只鸟停在城门上,焦躁地吱吱喳喳。行前,珠牡告诉它,国王神通广大,能够听懂它的话。但国王正沉醉于酒色之中,他问两个妃子:那鸟那么着急,好像有什么事情吧?梅萨知道这鸟是珠牡派来的,便说:大王正在高兴,这鸟却聒噪不已,大王久不习弓箭,干脆正好一箭射死了它!格萨尔一箭就将报信的喜鹊射死在城门之下。于是,时间又过了一年。珠牡请求首席大臣派人催请国王,但绒察查根说:两次派出信使,国王肯定知道消息了,如果他不回来,那就是有他不回来的道理啊!已经有人埋怨如今的首席大臣不是当年英明洞见的老总管了。首席大臣说:你们可以不满意我,但你们不能怀疑国王的英明啊!话到此处,人们只好噤口不言。珠牡只好请狐狸前去送信。狐狸不会讲话,她就脱下手上的戒指,相信国王见了,就一定会想起她。狐狸躲开两个妃子,把珠牡的戒指吐在格萨尔面前。这使他若有所思,他登上城头,向天仰望,想有什么要事,天母肯定要来知会于他。但天上风吹流云,一片平和如海的湛蓝。他想起身上还有一面水晶宝镜,取出来一看,不免大吃一惊。从镜中看见岭国边界上霍尔国的兵马整齐肃然,随时准备大举掩杀。再看,岭国的宫中,珠牡已经憔悴不堪。当下,他发出命令,月亮升起之前,整队出发。但他上马之后,又饮了两碗壮行酒,再次失去记忆,再次下马。原来,这魔国的酒都是健忘酒。原来魔国没有居民,那魔王鲁赞四处掳来百姓,安置在魔国各地,饮了此酒,就全然忘了故乡。 第44节:故事:嘉察捐躯 [故事:嘉察捐躯]却说镇守北方边境的正是大将丹玛,他领着亲兵登上高岗,见那霍尔国兵马强壮,阵形严密。黄帐王坐镇中军,左边展开是雄鹰翅膀一样的黑帐王兵马,右边鹰翅一样强劲展开的是白帐王的兵马,那三阵后面都有绵密后应,而三阵之前,正是辛巴麦汝泽亲率的箭镞一般的前锋部队,更是气象威严。这时的岭国妖氛荡清,一派歌舞升平,那丹玛巡边,身边也只有几十骑人马。他接到的命令也只是侦察,不能轻举妄动。丹玛想自己早在格萨尔尚未登上王位之前,就已经效忠于他。这时国有危难,不在此刻效命,怕是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于是,他遣了那几十骑人马驰报军情,自己下定决心独自大战霍尔国的兵马。座下马突然开口说话:霍尔兵马多如牛毛,凭我一人一马,密如飞蝗的箭矢就能让我们到不了阵前。不如我们如此这般,或许有取胜的可能。丹玛听战马说得有理,就下了马,装成一个跛子,一个人往霍尔前锋营盘而去,而那马也装成瘸子,拐着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这样直到霍尔军阵前,丹玛这才翻身上马,一路杀入中军,掀翻了若干座大帐。他趁着黄昏的光线一路斩杀,最后,杀出前锋大营,趁乱把霍尔骑兵放牧在山谷里的战马都赶回到岭国这一边。辛巴麦汝泽本来不大愿意出兵,正好趁机向白帐王进言:岭国一个跛人一匹瘸马,尚且如此厉害,如果格萨尔领大军袭来,就更难抵挡了。心意已定的白帐王说:阵前动摇军心,该当何罪!如不念你过去的战功,定然赏你一顿皮鞭!辛巴麦汝泽本是一员憨直的猛将,受不得轻视,当下怒火中烧,带领自己麾下的两万先锋向岭国掩杀而去。路上正遇到嘉察协噶援救丹玛的兵马,两军合兵一处,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霍尔兵力拼不支,退过边界去了。岭军也是损伤惨重,再也无力追击。如果对方马上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击,这边根本无力抵挡。好在对方也不知岭国情形,不敢贸然进攻。双方就在边境上互探虚实,假装谈判,这自是首席大臣绒察查根的拿手好戏。他衣着光鲜,举止雍容,这一来二去,虚虚实实,拖延了一年时光。大家见他又焕发出当年总管整个岭噶时的风采,也稍觉心安。晁通见此情景却心中焦躁,他指望着那白帐王早日指挥大军掩杀过来,夺去曾经是赛马彩注的美女珠牡,方解他心中潜隐的仇恨。但白帐王却让首席大臣的疑兵之计迷惑住了。这天,绒察查根又致白帐王一封书信,提议在严冬到来之际,各自退兵将息,来年再定是打是谈。白帐王踟蹰再三,不甘心就此罢休,便决定无论如何,集中兵马,向岭国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如果不能成功,再与之商量退兵不迟。想不到攻击发起后,三十里内没有抵挡的兵马,再进三十里,才遇到像样的抵抗。接连厮杀几天,岭国兵马渐渐力不能支,眼看就大败在即了,这时,首席大臣才允准嘉察协噶去搬南方训练有素的兵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45节:故事:嘉察捐躯 对此情景,珠牡更是自责万千。她知道自己就是这场战事的直接起因,格萨尔远在魔国,数年不返,都是因她而起。那么,解铃还需系铃人,为保岭国平安,就该她吞下这个苦果。既然国王得信不肯归来,想来也是对她生出了厌弃之心,罢了,就从了白帐王。她怕自己改变主意,立即就给白帐王捎去书信,请他罢兵息武,表示自己愿意追随大驾。白帐王派辛巴麦汝泽前来迎接,珠牡说:且等我三天。为什么是三天?我要为自己是非不明,贵为王妃却如村妇一般心生嫉妒痛悔三天。三天完了,辛巴麦汝泽来催请出发,珠牡说:我还要为失去神子之爱痛哭三天。三天又过去了,辛巴麦汝泽再来催请动身:大王性情急躁,珠牡再不动身,他就要发兵攻打了!且请白帐王再有宽限,我还要三天时间。她想,自己经过这种事故,已经学会怎么做一个贤淑雍容的王妃了,但格萨尔却还没有学会做一个智慧如海、洞察一切的万民之王,她要为此惋惜三天。这三天里珠牡真是心痛欲裂。她把一枚红宝石摆在面前,心痛最甚时,那坚固的红宝石迸然开裂,成了碎片。她对侍女说:看吧,天都知道我痛悔之心,大王却不知道,等他回来时告诉他,我身子走了,心却破碎在岭地了。侍女在珠牡面前长跪不起,说:请王妃想想,我是怎么做您侍女的?这侍女本是一个牧羊姑娘,被人发现眉眼身姿都与珠牡有几分相像,便献进宫来做了她的贴身侍女。珠牡说:因为你跟我长得相像。我哪有王妃一样的雍容富态,但那白帐王并没有见过王妃,我请求冒充为您,去到白帐王府中!珠牡垂泪:那就委屈你了!等到大王回心转意,我一定请他发兵救你回来!第三个三天,珠牡躲藏在宫中,人们把侍女按王妃的装束打扮停当,只等辛巴麦汝泽前来催请,才袅袅婷婷出宫来了。侍女在马上只是哭泣不止。辛巴麦汝泽心生疑虑,这女子眉眼身姿都似珠牡的模样,举止却全无王妃的高贵与雍容。起码事到如今,珠牡不会作小女子状,这么哭哭啼啼。但他对白帐王因一个女子无故兴兵,本来心有不满,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折腾一番,究求真相。白帐王见岭国王妃自动献身前来,那传说中神变无限、英勇盖世的格萨尔王并未出现,当即大摆宴席,庆贺一番后,便罢兵息武,海水落潮一般把大军退去了,日日只在宫中与新王妃饮酒作乐。这白帐王也有不满意的地方,虽说新王妃像故去的汉妃一般柔顺,也只是顺从而已,并没有汉妃一样热情如火的劲头。但他只要稍显不满,新妃子就涟涟地垂下泪来,她想起珠牡那破碎的宝石,就说:我的心已经为一个男人破碎过了,大王难道没有耐心给我愈合的时间?白帐王倒因此受了感动,想一个女子专情如此,世间难觅,更把假珠牡视如珍宝一般。岭国这边,见霍尔国大军退去,正向边境驰援的兵马便又依令回到了各自的营盘。珠牡见计谋成功,从此深居简出,心想不管大王何时回来,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嘉察协噶再请首席大臣让他回南方带来所部兵马保卫王城,绒察查根又不允准了,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嘉察协噶:国王不在,你领重兵来王城,别人会以为你想做国王。嘉察协噶无端被疑,满怀心事回他镇守的南方边境去了。见霍尔大军退去,晁通心里一百个不甘,他期待岭国与霍尔大战一场。格萨尔不在,岭国众英雄恐怕都不是霍尔三王和辛巴麦汝泽的对手,他正希望借敌国之力剪除拥戴格萨尔的力量,这样,自己也许还有机会登上岭国的王位。他决定把侍女冒充王妃的消息通报给白帐王,但又没有胆量深入霍尔国,便使神通变作一只游隼在边境游荡。他想一定会遇到霍尔国喜欢窥探秘密的乌鸦。那只发现了珠牡的乌鸦得到了白帐王重赏,被封为众鸟之王,而鸽子、鹦鹉和孔雀都被尽行诛杀。于是,乌鸦们受到特别的鼓励,聒噪着飞行在与各国相邻的边境上,打探邻国的各种秘密,好到白帐王处请赏。最初,乌鸦们见到游隼这样的猛禽出现,都纷纷逃避,但这只游隼大不一样,对着它们唱好听的歌,还讨好地摇晃着尾巴和翅膀。等到乌鸦们终于敢聚集过来时,他说:我想求见你们的百鸟之王。 第46节:故事:嘉察捐躯 百鸟之王听到有只游隼来自岭国,想起把珠牡王妃指给它的就是同一种禽鸟,马上就上路了,但它飞得比过去慢多了。作为百鸟之王,它脖子上戴着宝石串,爪子上戴着金指套,这些东西都太过沉重了。终于,它被众多乌鸦簇拥着,出现在边境线上:哦,我们是老朋友了,是你要见我吗?我……可是……我知道了,部下太多让你害怕!你们都退后,再退后,直到我看不见你们!好了,有什么话你就告诉我吧。白帐王娶到的不是真珠牡,一个像珠牡的侍女把他骗了!你告诉我这些消息,想要什么好处呢?就请大王快快发兵吧!他还把格萨尔远征魔国,久不归来的消息告诉了乌鸦。白帐王得到消息,半信半疑,这只游隼肯定是岭国的奸人所变,就叫乌鸦再探。好在那游隼盼望着霍尔大军压境,还在边境上翘首以待。乌鸦说:我家大王说了,不知你身份,就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我们大王还说,不想得到好处,那你又何必背叛!晁通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开口道:如果不是格萨尔,赛马大会就是达绒部落的长官称了岭国的王,那个被他夺去王位的人就是晁通我!请转告你家大王,只要让我做了岭国的王,每年都把美女来献上!消息传到霍尔国宫中,不等白帐王发作,假扮珠牡的侍女当即挥刀自刎在殿上。震怒不已的白帐王当下发大兵洪水一样漫过了岭国的边界。不几天,岭国王宫那光耀四方的金顶已经遥遥在望。首席大臣派出信使四出求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霍尔国的大军把王宫团团围住如铁桶一般。白帐王当下就要发兵攻城,却被辛巴麦汝泽劝住了:大王啊,如果娶了珠牡为王妃,这岭国就是你的岳丈,万不可贸然用兵,前次是大王看中的美女,艳光四射,我不敢仔细端详,今天,就让我再走一遭吧!白帐王听了,哈哈大笑:是啊,要是我毁了这王宫,以后怎么来走亲戚!准你前去!辛巴麦汝泽进宫见到珠牡,说:我前次就看穿了你的计谋,却没有声张,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还是从了我家大王吧!如果你再催促,我就自刎于此!辛巴麦汝泽冷笑道:你不死,岭国没有一个人死,你一人死,岭国千万人也将受到我大军马蹄的践踏!再说了,不要说作为一国之王,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格萨尔不出来死,岭国的勇士们不出来死,你一个弱女子死有何用?当下,珠牡眼眶里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两滴鲜艳的血,她说:罢!罢!要是你们保证不杀我百姓,保全我王宫,我且随你们去吧!当下收了眼泪,梳妆上马,由辛巴麦汝泽陪着投霍尔国军帐中去了。后来,人们一直争论说,珠牡离开王宫时有没有回头。首席大臣说,王妃珠牡数度回头,但更多的百姓说,王妃珠牡没有回头。等到边地驰援的兵马赶到,王宫所在早已人去城空。而在保卫王城的战斗中,岭国三十英雄中的好几位都奋勇捐躯了。人们悲愤难抑,长叹说:那些明亮的星星坠落,岭国的天空也因此黯淡了!嘉察协噶悲愤难忍,立即带兵追赶。开始追赶时,还有数千之众,很快,那些徒步的步兵就落在了后面,嘉察协噶心中焦躁而愤怒,频频挥鞭催促座下骏马,很快,骑兵也落在后面了。等到赶上布满了几个草原丘岗的霍尔大军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一马!他没有片刻犹豫,就举大刀杀入了霍尔人队列之中。左冲右突,手起刀落,无数霍尔士兵做了刀下之鬼,但霍尔兵实在是太多了。就是个个引颈俯首让他砍杀,也要杀个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他驻马在一个山头,高叫白帐王出来接战。这时天已黄昏,一轮明月还未升起,但那光华已经从地平线下投射到人间。那光华也把嘉察协噶的身影勾勒得高大威严。他拍马向霍尔阵中杀去。这时,辛巴麦汝泽跃马而出,却不敢靠前,在离他有一箭之遥的地方勒住了马。 第47节:故事:嘉察捐躯 让开,叫白帐王出来!辛巴麦汝泽说:今天正是月圆之日,每个月份的这一天,我家大王都用白绸裹住手,不打不杀修善缘。我久闻你大英雄的美名,今天,我们俩且比试比试武艺,明天,你再真刀真枪与我家大王你死我活做个了断!闲话少说,叫白帐王出来!我辛巴也不是等闲之辈,难道不配与英雄比试一番?如你输了,就叫白帐王马上来见!如我输了,马上就去禀报。那你说,先比刀还是先比箭?!你的刀法,我霍尔国上千士兵的人头就是证明,还是先比箭吧。嘉察协噶当即挽弓如揽月:我射你盔上红缨,看箭!辛巴麦汝泽来不及躲闪,头顶上已有一股疾风掠过,回头时,那箭带着射去的红缨,深深插在了身后的柏树之上。霍尔大军刚才还被杀得屁滚尿流,这时却齐声叫好。辛巴麦汝泽赶紧张弓搭箭,也不发话,一松弓弦,那箭竟直奔嘉察协噶面门而去。那箭正中额心,毫无防备的嘉察,大叫一声跌于马下。岭国的栋梁,正直勇敢的嘉察协噶就这样被暗算了!辛巴麦汝泽本也算个正直之人,慑于嘉察协噶的武艺与威风,做下这大丈夫不为之事,也暗称惭愧,催着白帐王连夜拔营。那霍尔大军带着新王妃珠牡,吹着得胜号,打着得胜鼓,昼夜不停回霍尔国去了。等岭国大军赶到,霍尔军已经去得不见踪影,而嘉察协噶正直的心脏已不再跳动,岭国的军阵中再也没有他伟岸的身躯活跃在马上!岭国最皎洁的月亮陨落了!首席大臣心如刀绞,悔不听嘉察协噶之言,让他早率大军来拱卫王宫。等大家抬着嘉察协噶的躯体下了山冈,他才跪在地上,向着北方魔国的方向泣血喊道:大王啊!为了对你****,我才以自己的多疑害了嘉察协噶!大王啊,你还记得岭国吗?你还需要我们对你的****吗?在他悲愤的呼喊中,升上空中的一轮满月从温润的淡黄变成了冰一样的惨白。 第48节:故事:国王归来 [故事:国王归来]那一声悲愤至极的呼喊力量巨大,传到魔国上空时,把几颗星星都震落在了阿达娜姆的城堡之前。格萨尔问: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吗?两个王妃欲要掩饰,但大臣秦恩已经回答:是星星落下来了。格萨尔迷离的眼睛聚集起了亮光:难怪我胸口一阵悸痛,是岭国有难了?收拾起来,我们应该回家了。大王啊,贵为国王,你该在旭日初升时上路!半夜出发,倒像个偷偷摸摸的魔鬼了。格萨尔笑笑:此话有理,但是明天……要是我忘了,你们可要记得提醒我啊!两个妃子连连称是。格萨尔又问:我来魔国已经快一年了吧。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又有人上酒,他拒绝了:我当初来救梅萨,珠牡就给我喝酒,让我忘记出发。我不喝酒了。阿达娜姆和梅萨都说:那么大王就请喝茶吧。格萨尔知道茶和酒相反,是能让人清醒的东西,但他第二天早上却忘了晚上说过的话,也没有人来催他出发。都说,魔国有一眼忘泉,格萨尔就是喝了忘泉之水,才忘了星星坠落这样明显的上天的警示。但也有人说,上天为什么要含蓄如此,派天母直接告诉他不就完了。反正他又饮了忘泉,不再记起自己身为国王所要肩负的重任了。这一忘记,又是整整三年。第三年头上,珠牡已与白帐王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这三年,岭国这个初生之国已是国将不国了。嘉察协噶这样的大英雄死掉后,人心涣散。首席大臣不能保国安民,再也不能假格萨尔之名号令四方。晁通趁乱自号岭国之王。这个阴险恶毒之人,还请自己的兄弟,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森伦,做了自己那日益辉煌的城堡总管。世事也是奇怪,那大英雄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真就做了他忍气吞声的奴才!每年,他还恭恭敬敬地把晁通从全国收集起来的贡品送到霍尔国的边界。这一切的转化还靠了天马江噶佩布。起初,它也饮了魔国的忘泉之水,身体绵软,神思倦怠。格萨尔在铁城之中游戏二妃时,就如当年在野马群中一样,它的身边总是簇拥着最漂亮的年轻母马。但它有时会感到奇怪:当年在野马群中悠游自在时,心里总有失落之感时时袭来,现在为何却如此心安理得呢?因此它常常从谷地奔上山头,眼望远方,苦思冥想,却一直没有想出任何结果。它又跑过两座山头,三座山头,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它想,到底是一匹马的脑子,而不像国王是人的脑子。有时,国王会来看它,若有所思地抚摸它的脑袋,拍打它的腰肢。显然,他也好像使劲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一来,江噶佩布也不再冥思苦想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征服马群中那些最漂亮的母马。它风流过人的名声在马群中传得很远很远。最令它骄傲的是,声名的传播早就突破了家马与野马的界限。只有在霍尔国,那个暗算了岭国大英雄的辛巴麦汝泽却心中不安。他之所以暗算嘉察协噶,是真的战他不过,只好出此下策。不要说是岭国之人对他满怀仇恨,就在自己国中,那美丽的吉尊益喜也常常当面羞辱于他:不是号称霍尔国的头号勇士吗,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人施以暗箭!知道吗?以卑鄙的手段杀掉正直的对手,这样的人是会下到地狱里去的!他也辩解:珠牡王妃用计,我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她侍女,但我都没有声张!这个女人冷艳的脸上,鄙夷的神情毕现:你自命为一个了不起的勇士,其实就是白帐王的一条猛犬!每一次,吉尊益喜公主的话都让他痛彻肺腑,终于他开口了:公主啊,如何才能让我洗心革面!公主说:你帮助抢来的王妃已经给你产下新主子了,还不跟侍女们一起去洗尿布?就这样,这个女人摧毁了他全部的尊严,他喊道:你这个舌头上毒汁四溅的女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洗脱罪名,洗心革面!吉尊益喜笑了:让那年轻的格萨尔醒于忘泉!我怎么敢去?不需你亲自出马,只需把盐泉边的野马群驱赶到魔国!这辛巴麦汝泽不明所以,立即遵命照办,带领一队士兵把王宫北方沙漠中的一群野马赶离了盐泉。他们一直赶了九天九夜,才来到魔国之地。他打开临行之时吉尊益喜公主赐给的锦囊,让他把那马群再往魔国腹地驱赶三天三夜。于是,他又依命行事,之后才返回了霍尔。公主只说:如此一来,你不义的罪孽已洗去一半!那么,另一半呢?他盼着早日洗去,使得夜里不再噩梦连连。公主没有回答。那野马群中,有几匹非常美丽的母马,到魔国没几天,就吸引住了江噶佩布的目光。不几天,它们就混得如胶似漆了,惹得魔国那些母马都怪江噶佩布见异思迁。霍尔马在魔地待不了几天,就思念故地的盐泉,便裹挟着江噶佩布往远离魔国腹心的边境而去。江噶佩布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马只在朝阳未出之前,啜食青草上的露珠,从不饮取魔国土地上四处涌现的清泉。问那些母马,它们只作娇媚之语,对水的问题闭口不言。到了边境沙地之上,地下再无涌泉显现,江噶佩布便渐渐清醒过来,猛省如此一来,就离自己的主子越来越远,便要急着回转。为什么要回你主子身边?助主人除妖杀敌!这里有清风吹着,请你想想,你的主子,不再往你身上备齐鞍鞯,纵横驱驰,已经多少年头了?这时,一阵清风从沙海深处吹来,它的脑子清醒了,不禁失声叫道:离开岭国已经整整六年!话到此处,那野马群便与它道了再见,说此地不能久留,盐泉的味道使它们不能忘记故乡,要在此别过了。江噶佩布反而依依不舍:可是我们的情意呢?野马群走远了,最艳光照眼的那匹母马回身道:你该回岭国看看了!它回到岭国,看到的一切令它心伤,更为自己和主人格萨尔感到悲伤,如果岭国就是这样,那它和主子从天界下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它再回魔国,也学那霍尔的野马,只饮花草上的露水,而对那些声音清越、干净清凉的泉水视而不见。它从来不在主子面前开口说话,现在,每走一步,想要倾诉一番的渴望都在增加。问下界何为?问忘泉的力量为何会如此巨大?问主子明明习得抵御一切毒蛊的咒语,却偏偏要让自己被魔国的忘泉所伤?问大王上天是不是未有警示显现? 第49节:故事:国王归来 而在天马行过,泪水落地之处,都有泉水涌现。这些泉水涌现时,魔国原先的忘泉就干涸了。因此,不等江噶佩布来到铁城,格萨尔已经清醒过来了。看到愁云惨雾重新笼罩了岭国,看到晁通得意扬扬,作威作福,人们恭谨顺从,自己在人间的父亲正在忙着替他收取贡品。更看到白帐王宫中,久不展眉的珠牡对着新生的孩子展露了笑颜。江噶佩布满腹幽怨,见到主子,还未开口就见主子已然流下热泪,自己也泪珠滚滚,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阿达娜姆和梅萨又出现了。格萨尔问道:难道你们还要阻拦我吗?两个妃子赶紧上前,把他扶到了马上。阿达娜姆不像梅萨胆小,说:大王上承天命,真心要走,还有谁人拦得下你?这一去,他没有先回岭国,而是直奔霍尔国而去,并得吉尊益喜与辛巴麦汝泽暗中相助,杀了白帐王,并他两个兄弟黄帐王与黑帐王。吉尊益喜被格萨尔收为王妃,辛巴麦汝泽则做了岭国总领霍尔旧部的大臣。最后,格萨尔一刀将白帐王与珠牡所生的小孩也结果了。珠牡被格萨尔抢上马背,还叫了一声:大王,那无辜的孩子虽然是白帐王的骨血,那也是我的心头肉啊!格萨尔心里此时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情,急着归国去收拾那黑心的晁通。一上路,他就明白,如果他快意恩仇,一刀夺了晁通性命,必将激起达绒部深深的敌意,连父亲森伦也来劝他:你千万要饶过晁通,倘若不然,达绒部起而反叛,岭国不等敌国征讨,自己的阵脚先倒大乱了。那晁通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跪地求饶时还说:大王如不杀我,我达绒部的精兵猛将还会听你驱遣。格萨尔心中的怒火被厌恶之情所代替,将他夺了达绒部长官之职,流放到边地做了牧马之人。他心中知道,此时不杀了此人,一两年后,还得让他官复原职。前面说过,在岭噶穆氏长仲幼三系中,这晁通还偏偏属于自己所在的幼系这一支。贬斥令刚下,可能晁通还没有走到流放之地,同属幼系的父亲森伦又来替他求情了:长系和仲系都在旁边看着呢,看幼系自己起了争端,那时就要祸起萧墙!未从天界下来时,那天神之子对人间之事想得过于简单:那就是扫妖除魔,拓土开疆。想不到做了国王,面临的事情却如此烦琐,先是妃子争宠让他进退失据,而现在,又因为血缘的亲疏以致赏罚不能分明。格萨尔就等首席大臣有什么表示。绒察查根、森伦和晁通是幼系的三个长老,但他还是希望首席大臣不要点头称是。但是,首席大臣偏偏点头附和。年轻的国王于是冷笑:你们是说,如果没有我,岭国幼系向来团结一心?我们不敢这么说。我来岭国是为平定天下,你们却弄出来这么多烦心的事情,我看自己还是早回天界吧!两个老人一下在他面前跪下来:大王! 第50节:故事:困惑 第三部雄狮归天[故事:困惑]格萨尔在岭国又有好长时间无事可干了。闲了太长时间的国王问众妃:作为一国之君,我还该干点什么?众妃子都看着珠牡,等她发话。珠牡说:国王应该关爱臣下,首席大臣好多天不来禀事,想是生病了,请国王前去探望他。国王便去探望首席大臣,不仅带去了好多珍宝作为赏赐,还带去了御医替他看病。首席大臣接受了赏赐,却拒绝御医给自己诊脉,也不接受御医呈上的收集体液的瓶子。他说:我没有病,我只是老得一天比一天虚弱了。接下去呢?国王问。尊敬的国王,虽然我愿意永远辅佐你,成就你辉煌的事业,但我会死去,有一天我会睡在这张床上再不醒来。首席大臣伸出手来:我的手像树根一样干枯了。首席大臣张开眼:我的眼睛不再有清泉般的亮光了。这话说得国王悲从中来: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是凡人,不是神。人都要死去。我们的国家天天都有人死去,国王不是没有看见。国王说:你是英雄!我以为英雄跟常人不同,英雄只会像嘉察协噶那样战死疆场!战死疆场是英雄最好的下场,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缘。你珍爱的妃子们也是一样,她们会一点点老去,没有死去就将失去美丽的容颜。听了这话,珠牡的泪水也淅沥而下,伤心的她捂着脸退出去了。首席大臣说:你们都退下,我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力气,我有话给国王讲。侍从们都退下了。首席大臣坐直了身子,国王从天上降临,是岭国人无比的福分,但是,你不会忍心这么多英雄都死在你面前,你也不忍众爱妃在你面前人老珠黄,而且,岭国雄固的基业已经打下,有一天你也会回到天上。也许我真的无事可干了。还有一件事情,老臣不知该不该讲。讲!在你上天之前,一定要杀了晁通,如此可保证岭国万世基业,此人不除,在你身后岭国必起内乱!我看他已然改邪归正了。国王神正心慈,以己度人,想象不出他内心的邪恶,那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要等他死后,你再回天堂。不过,那样你就会经历很多痛失英雄与美女的哀伤。你先前的意思是让我早回天界,现在又变成迟些才能回去了。不是我敢拂逆天意,只是因为除了大王,没有人能抑制晁通!我尚不知道晁通会干些什么,但你已经令我非常哀伤,令我痛感人生无常。格萨尔骑马踏上回程的时候,心灵就被这种哀伤,而且无所措手的情绪给控制住了。他让打着宝伞的人,端着茶壶杯盏的人,拿着增减衣服的人,远远跟在身后。珠牡一直都在哭泣,为了首席大臣说破了她也会死去,在死去之前美貌会凋零。她悲切地说:也许大王真的应该考虑回到天庭去了。不然,等英雄们一一老去,等女人们失去美貌,你会感到痛苦的。一句话说得格萨尔悲从中来,但他说出的话却故作冷酷:如果这一切都是听从天意,那我为什么要为之悲伤不已?珠牡说:你的智慧和力量是神的,既然你来到了人世,你的心就该是人的,所以,也会为了人间的生老病死而感到痛苦。珠牡这句话像是咒语,格萨尔立即感到了心,感到了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跃不已,感到他因为珠牡的话而阵阵痉挛,清晰无助的痛苦立即控制住了他。他低声说:珠牡,我的心真的很痛啊!珠牡和格萨尔把这种悲伤的心情带回到宫中,那天晚上,国王和众妃子都十分忧郁,也因这忧郁更感到彼此之间情深意长。众妃子们低回婉转的姿态,更让格萨尔感到她们青春将逝,便一个人郁郁地爬上了宽大的眠床。他想起很久没有在梦中见过天母了。此刻,他想念天上的母亲了,他听见自己说:朗曼达姆,我的妈妈。其实此时他已经在梦境中了,他在梦中看到寝宫上是透明的水晶顶,天母朗曼达姆在那些宝石一样闪烁不定的星光中应声出现了。音乐,无所谓悲伤与欢欣的美妙音乐,像她飘飞而下时周身彩带在飘舞。然后,天母沁凉的手指轻抚他的额头。格萨尔想问问从天而降的神灵一点人间的生死。但是,那沁凉的手指又滑到了他的唇上。他知道这意思是叫他不要开口。天母自己开口了:不要妄问生死,那是人的问题,你是做了人间国王的神,你只该问岭国的祸福。我想问该在什么时候回去天上?等到你把岭国建成了一个天堂一样的国家。但我并不记得天堂是什么模样,我怎么能够建成它?母亲问:我儿今天是怎么了?你生病了?我回到天上时不得不把他们都扔下吗?他们?首席大臣,人间的父亲母亲,还有珠牡与众妃。哦,孩子,怎么你的脑子被这些想法塞满了?你的母亲管不了这些。母亲只是受大神差遣来告诉你岭国的吉凶祸福,又有战事要发生了!你要小心!我所向无敌,不用那么小心! 第51节:故事:困惑 天母的时间到了,不能无限制在他梦中停留,她还想说几句话,但衣裾已经飘起,她轻盈的身子被托起来,飘到了天上。飘到天上的天母把最后一句话送到他耳边:有人要通敌叛变!谁要入侵?谁会通敌?谁要叛变?还在梦中,这些现实的考虑就把那些生命死亡和美貌凋谢这种感伤给驱逐干净了。带着这样的问题,格萨尔再次去看望病中的首席大臣。几个僧人正为病弱的人祈祷作法。见到国王到来,他们都退下去了。格萨尔有些兴奋,告诉首席大臣,看来马上又要有战事发生了。你这么高兴,是因为又有事可干了。格萨尔当然听出了首席大臣语中的讥讽,人希望平安,而下界的神却想建功立业。他说:让我把仗打完,把敌国都消灭干净,以后,岭国的人就可以安享太平了。是吗?首席大臣依然语含讥讽,大王啊,我知道您是好心,但您说的情形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身上的病痛,首席大臣变得多愁善感了。格萨尔这么想着的同时,就已经原谅了他的不敬。首席大臣却说:大王,您可以不原谅我,但不可以认为我是因为病痛而变得婆婆妈妈了。您是神,所以您不能真正懂得人间疾苦。格萨尔说:我下界,是帮助你们消灭魔鬼和魔鬼之国的。几个僧人从重重悬垂的帘子后走出来,对着国王低首垂目说:大王所说是一种魔鬼,还有一种魔鬼是从人心里自然滋长,那又如何区处呢?这个问题真把国王给难住了。于是他反问:那么你们有什么办法?佛家传授的,就是人自己战胜心魔的无上胜法。格萨尔笑了:我已经把人心之外的魔鬼消灭了许多,而且会在回归天界之前全部消灭干净,你们何时会把人心里的魔鬼消灭干净呢?人是生生不灭的。天哪,这么说来,人心里的魔鬼是要没完没了啊。我们不会这么向人们宣讲。我们还是要让人怀有希望。格萨尔认出来,这几个僧人中有一个就是最初来到岭国的僧人之一,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把脸转向了首席大臣:看来需要把各部的兵马集中起来,准备战斗了。首席大臣马上直起身来:是哪个国家敢于进攻我们?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进攻了,而且还会得到我们内部叛徒的帮助。首席大臣张开口,差点就把那个叛徒的名字说了出来,但是,格萨尔举起手,让他把那个名字又咽回到了肚子里,格萨尔说:我想那个通敌叛变者就是内心生出魔鬼的人,几位高僧应该能够认出他来。要是他露头的话……也就是说,这人没有通敌前还是看不出来。僧人抗议了:就是国王也不能要求传播无上佛法的僧人去干这种事情!再说人在此生的一切并不重要!格萨尔的脸色雪崩一样,从上到下变换了表情,从讥讽的表情变成了严厉的表情。抗议的僧人立即就住嘴了。国王挥挥手,对首席大臣说:还是早些来宫里商议退敌之事吧。来之前,查查一个国王名叫赤丹的国在什么地方?首席大臣的精神头立即就来了,命人在城堡顶上升起一面红色的旗子。他那些分布四处的探子们立即就回来了。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禀报:卡契国王赤丹要向岭国发动进攻了!卡契?我知道,早年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西部邦国。下面告诉他,这个名叫赤丹的国王当政后,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这个赤丹,是罗刹转世,继位不久就征服了尼婆罗国,刚满十八岁又降伏了威卡国,继而又战胜了穆卡国,此后东征西讨,周围的土邦小国都归入了他的麾下。如今,这国王正当盛年,野心随着人民与财宝的增加而与日俱增。此人常常声称,地位比他高的唯有日月,势力比他大的只有阎王,他已经把自己看成天下无二的君王。所以,自从他听说世上还有一个声名远播的格萨尔王,便扬言要发兵讨平岭国,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君王。听完报告,老英雄大叫一声:好啊,岭国的众英雄久居不动,身上的关节都要给锈住了!来人!换衣服,我马上去向国王报告!披上红里黑面的大氅,首席大臣苍白的脸上闪烁着红光,精神抖擞地往王宫里去了,留下僧人在那里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并不是他们的祈祷发生了作用,但在后来流传开去的,关于首席大臣大病豁然而愈的传说中,还是说僧人的作法起了神奇的作用。重要的是,老英雄绒察查根本人也没有出来否认这种说法。 第52节:故事:嘉察协噶显灵 [故事:嘉察协噶显灵]这些日子,格萨尔老是做梦。因为夜里的梦境,早上起来便困倦不堪。妃子们大多以为自己已经唤不起他的兴致了。珠牡说:我们的夫君是对尘世的生活厌倦了。她还补充说,对无所事事的生活。众妃们都大惑不解,她们罗列出人世间很多可做的事情。打猎。修无上瑜伽。认识草药。探望贫病的老人。发现地下的珍宝和矿脉。学习绘画。向王子扎拉传授神变之功。给烧陶人新的纹样。让兵器部落炼出更坚硬的铁。这时从深垂的帘幕后面传来了国王的笑声,他已经倾听多时了。他说:我做梦已经很累了,你们还想给我这么多活干。那么,大王可以学习详梦。大王说:你们看,就这么稍稍的午寐一会儿,又做梦了。猜猜我梦见了什么?哦,你们肯定猜不出来,我真的梦见了好多铁,好多很锋利的铁,比我们兵器部落炼出来的铁更锋利。正说着话,报告消息的首席大臣走了进来,国王没有对他如此精神矍铄感到吃惊。国王说:坐下说话,我正在对众妃说,我怎么会梦见那么多铁。那不是梦,是国王英明洞见。说说那意味着什么?探子们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告诉国王在岭国西部真有个国王叫赤丹,所领之国叫卡契。国王问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国。答说,因与岭国隔开的有座黑铁之山,然后又是一座红铁之山,上去不到半日路程,马蹄便全部磨坏。雷电霹雳降到此山,威力放大十倍百倍,多少人马进去也难以生还。国王发出疑问,既是如此,那赤丹又怎敢领兵过山来犯?答说,卡契国正是用此山之铁打造了马掌,在那山上才不得磨损,加之赤丹王罗刹转世,神通了得,使法术能让霹雳雷电降于别处,卡契国兵马因此能穿行无碍。格萨尔笑笑:原来我梦中之铁竟有如此来历,待我征服了卡契小国,那铁山与炼铁匠人都为我所有,岭国更是所向无敌了。当即就传下令去,召集各部兵马。不几日,各部兵马一齐来到。众英雄都前来请战,要踏平赤丹国,打开其冰川下的宝库,取来水晶之宝,打开其湖泊中的宝库,取来珊瑚之宝。晁通说大家都说得不对,卡契国不像别国有什么宝库,因为使卡契国强盛无比的正是那铁山之宝。格萨尔道:此次召引众英雄及各部兵马到来,并非真要劳师远征,而是如今的岭国领土广阔,山遥水长,着实想念各位,才借这赤丹作乱,请大家前来相见!英雄们见国王任眷恋之情如此溢于言表,以为他在岭国的日子已经不太多了。辛巴麦汝泽等一干人不禁潸然泪下。扎拉为首的一干青年英雄却只是嗷嗷请战。格萨尔运用神通,众英雄座前酒碗不斟自满。他告诉大家,只管宽怀饮酒,君臣共乐。虽说那卡契国狂妄的大军已经向岭国开拔,他已请天上众神帮忙,降下大雪,把那卡契人马困于山中,过些日子再作区处。于是君臣尽欢。珠牡在一个精通音韵的喇嘛指点下研习了音律,经她调教的青年女子们献上的歌舞比之于往常更加精妙。她们的舞姿不再是对战争、对爱情、对劳作的模仿,而是协于风的吹拂,协于水的流淌,是每一个人都感受过的暖流在身体里面,从头顶顺着背脊往腹腔灌注,更不要说还有珠牡亲自歌唱。在她歌唱的时候,有人说看见雪山躬下了腰身,有人说感到了河水回淌。流逝的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连天降神子格萨尔也不例外。但她还保持着刚刚成为岭国王妃时那曼妙的风姿,好像她没有与岭国一起经历波澜起伏的历史。她的神情天真而又多情,好像她在成为王妃前没对格萨尔假扮的印度王子动心,也没有被掳到霍尔国与白帐王养育子息。她永不凋零的青春与魅人的歌唱能使每一个人都心旌摇荡。一个女人天生丽质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让人分清她到底是个仙女,还是一个妖精。她能使纯洁者更为纯洁,也能使卑劣者更加卑劣。当年,晁通做国王梦时,除了国王的黄金宝座,在其梦想中出入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影。对于晁通来说,万众拜伏的尊荣至少在自己所领牧的达绒部完全能够享受。他安抚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时,就让自己相信达绒部就是一个国,被一个叫做岭的更大的国所统辖,就像格萨尔也要被天上更高的神所统辖。这也是他一直心怀不满,但还能与大家相安无事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可是,当他看见王妃珠牡如此风情万种的时候,就知道,只有真正的国王才能得到她,拥有她。这个世界可以有很多国王的黄金座,但这个世界却只有一个珠牡。他心中从未熄灭的野心的火苗燃烧得他焦躁难安。 第53节:故事:嘉察协噶显灵 回到自家帐中,他便设坛祈祷:卡契国王施展无敌的神通,让你的大军快点到来吧。他还说,如果你真的神通广大,就该感受到我的心愿了。在岭国,除了格萨尔之外,晁通算是上天允许具有神通的最后一个人了。上天在除掉人间妖魔的同时,不会再让胎生的凡人具有神通。妖魔驱尽后,神就不再直接给人帮忙,以后的时代就是人自己对付自己了。晁通的祈祷真挚、持久而又强烈。正被因大雪困于黑铁山上的赤丹王在梦中感受到了。他告诉随军的巫师,一个山羊胡须翘翘的老头跑到自己梦里来了。巫师说,你该不是梦见了一个术士吧?赤丹王说,他的穿戴举止像个国王。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他的眼睛机智又狡猾。恭喜我王,此行必将旗开得胜。如果不是那格萨尔从天而降,这个人就是岭国之王。晁通在梦境中告诉赤丹,大雪只会下半月之期,因为天上没有那么多的水分凝而为雪。当两军对阵时,他还会献上取胜之计。果然大雪下到十五天上,天真的就放晴了。卡契大军冲下山来,洪水一样漫布到岭国宽广的草原之上。岭国大军早已背靠浅山布好了阵势。前面自有王子扎拉和晁通之子东赞与东郭一干青年英雄,和辛巴麦汝泽与丹玛等一班老将在阵前接住厮杀。你来我往,大战三天,也未分胜负。格萨尔稳坐帐中与首席大臣掷骰子玩耍。赤丹王却免不得焦躁起来,想梦中出现过的晁通为何还不来献计于他。晁通并没有闲着,他闭了大帐,用了很大法力加持他的隐身木。这天,他觉得该试试加持的效果了。就走到达绒部阵中,看见他两个儿子东赞与东郭联手与对方一员大将交锋,你来我往许多回合,均分不出胜负。晁通生怕两兄弟有个闪失,急忙念动咒语,把那展开后像一只鸟的隐身木抛入空中,立即,他的两个儿子,连带在后面鼓噪不已的兵阵俱已不见踪影。那大将把手中大刀舞成一个耀眼的光圈,掉头杀入别部的军阵中去了。两个千户长接连被那大将斩于马下。还是老将丹玛接住厮杀,才稳住了阵脚。晁通心中大喜,翻身上了玉佳马,直奔中军大帐。格萨尔笑道:你是怕众英雄在前面抵挡不住,要用幻变之术把我也藏起来吗?我是前来请求用隐身之术潜入敌营,杀了赤丹王,卡契大军群龙无首,自然会退出岭国。卡契国王狂妄无知,兴兵作乱,我正要灭他,哪能让他全师而退!晁通一得意,便忘乎所以:这些天众英雄轮番苦战也不能取胜,国王若想取胜还朝,更要靠我走这一趟了!首席大臣示意国王不可答应他的请求,但格萨尔却说:那就劳烦你走一趟吧。晁通便兴冲冲地乘上他的木鸢往敌营飞去了。首席大臣跌足叹道:大王真相信他是去刺杀赤丹吗?格萨尔道:他是投降赤丹去了。而我正好将计就计。你该杀了他。我下界是为除魔而来,没有领命诛杀胎生而寿命有限之人。那我们对这种人就没有办法了?也许有办法,也许没有办法,但那是你们凡人的事情。首席大臣很吃惊地看到,这个天降神子谈论此事时,一改平常的亲切和悦,面容变得冷漠而坚硬了。你是说妖魔可以除掉,但人类却一定要与这种败类为伍?格萨尔摇了摇头:你不该让我来回答这样的问题。你的身体刚好起来,现在,脸上又浮现出病容了,你就不要再考虑这样的问题了吧。绒察查根喃喃自语:要是世事真是这样,那我身体好不好又有什么意思?这么说来,活得长倒是一件受罪的事情了。于是,首席大臣又病倒了。他对国王说:要是我把这话告诉给英雄们,也许他们都没有一致对敌的心思了。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冷峻的格萨尔又变得亲切了,还是马上商量怎么将计就计设下伏兵吧,要不是晁通,取胜的机会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首席大臣强打精神与国王商量一番,当夜,就将大军转移到新的战场去了。明天,这里的战阵是格萨尔用幻术布下的。 第54节:故事:嘉察协噶显灵 晁通的木鸢刚刚降落,赤丹王就迎上前来,说:我是第一次和一个梦过的人相见。要是你得胜后让我做岭噶之王,那我是献计之人,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杀了我。自从那天在梦里见过你,我就打听到你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你却能冒死前来,说明你为了做国王什么事都肯干,好吧,我答应你。那我要请尊贵的国王对天发誓。我就是天,我怎么向自己发誓?晁通,事已至此,还是把你的计谋说出来吧。明天大王你在阵前只留些兵马障眼。我把精兵强将用隐身术隐住了,领你们另辟道路直取岭国王宫。隐身术?但千军万马过处,埋锅造饭,大小便溺,怎么也会留下踪迹,这隐身术能隐多久?大王放心,这隐身术能有两天效果,过了这两天,就已经在我达绒部的地盘上了,那时无论弄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乱发一言!我又怎么相信你的幻术不是岭国精心设下的陷阱?你必须相信这不是陷阱,因为除此之外,你断无取胜的可能,而你就像我渴望做岭国之王一样渴望着胜利。第二天,双方都不出战。卡契的精兵强将在晁通隐身术的掩护下,悄然出发。留下的军队偃旗息鼓,扎住阵脚,并不出战。岭国大营这边也是旌旗招展,兵马的幻影在自己营中来回穿梭。中午时分,阳光和水汽猛烈蒸腾,那些幻影也跟着颤动着向上升腾。卡契兵将见了,不由得一片惊慌,以为格萨尔的兵马都是天兵天将,能够升空作战。只有留守的巫师看出了门道,大叫不好,对面没有一个真正的兵马!大王中计了!于是撤了营帐,把兵马分成数路去四处追寻,但草原茫茫,大军被晁通的隐身术掩藏得严严实实,无迹可寻。几支分散开的小股兵马,有的陷入沼泽受了灭顶之灾,有的陷入野牛群中,有去无回。巫师带着自己那支人马还在苦苦追寻赤丹王的队伍。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看到东方天空中红黑色的战云像根柱子一样直冲云霄,便催着疲惫的队伍继续前进,去向大王报警。格萨尔早已预知了这一切,他说:那就再来一点幻变之术吧。于是,那一夜,赤丹巫师率领的报信兵马,遇到一个浩渺大湖无法涉渡,绕行了多半夜后,那湖就在月光下眼睁睁地消失了。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一个饿鬼盘踞的悬崖,兵士们都坐在地上不肯走了。巫师无法破解这幻术,欲碰崖自尽,但想到死后无人再给大王报警,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我的大王,你过分的狂妄将卡契国葬送了呀!领兵的将领听他攻击国王,手起刀落,将他斩于岩下。就在这时,悬崖从黎明的曙光中倾倒下来,岩石的幻影未曾砸伤一人,这支兵马却被吓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向着卡契的方向落荒而逃。只剩下那个将军,等太阳升起时,看到四周除了风拂动的草,和与清脆的鸟鸣一起滴落在靴面上的露珠,在绝望之中,高叫着国王的尊号挥剑自刎。此时,卡契大军已经不再隐身,在初升的太阳下拔营出发。从早上起来,卡契国王就觉得心中不安,他问晁通,是不是王宫所在的达孜王城已经近了。晁通说,此处是我达绒部领地,大王且请宽心前行,还有两日马程,才能望见王宫的金顶。卡契国王已经嗅到了兵火的气息,叫一声,把这人绑了!几根套索同时飞出,将晁通从马背上拉了下来,捆了个结结实实。卡契王说,若你计策是真,我还让你做岭国之王,如若有诈,第一支暗箭袭来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歹人!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迎面一座浅山,满山都是野兽般的岩石蹲踞于荒草之中。卡契的队伍自西向东而行。从山顶上斜射下来的阳光让他们看不真切山上的情形,一排箭射去,岩石的迸裂之声后,周围又安静下来,只有风掠过草梢窸窣有声。国王挥挥手,大军迎着箭镞般蜂拥而来的阳光动身翻越这山。刚到半山腰,迎面响起如风暴袭来一样的声响,原来是飞蝗般密集的箭矢蜂拥而来。卡契国兵将立即在惨叫声中倒下一片。卡契国王也中了两箭,一箭将护心镜射得粉碎,一箭射中他的脖子,那箭翎还带着蜂鸣般的嗡嗡声在耳边摇晃。卡契王大叫一声,拔出箭杆,一股血流从颈项上喷射而出。他大叫:中计了,给我杀了晁通!但那晁通也算是命大之人,正好被中箭倒地的马压在了身下。卡契王正在四处寻找晁通,又一群密集的箭矢呼啸而至。卡契兵马只好退到山下。如是几次,当四周岭国的旌旗竖起,卡契国中了埋伏的兵马已死伤大半。岭国大军从山上洪水席卷一样掩杀下山。晁通的两个儿子东赞与东郭这些天忍着屈辱听够了父亲降敌的传言,正要借此一雪耻辱,令旗一动,便拍马冲在了前面。冲到半路,东赞听到了父亲的叫声,下马把父亲从马身下解救出来。晁通高叫:你要是解开绳索,我就没命了,你就这样把我带去见格萨尔吧!东赞只好在乱兵之中护住父亲,看弟弟东郭挥剑冲下了山坡,扑向了那勇猛威武的赤丹王。可怜东郭少年气盛,雪耻心切,只顾挥剑猛进,连砍三剑,剑剑落空,那赤丹拔出腰间短刀,东郭已近到身前无从避让,大叫一声被刺倒在地上。老将丹玛和王子扎拉上来接着厮杀,才没让赤丹手中的矛尖扎入他胸膛。老将辛巴麦汝泽、王妃阿达娜姆、前姜国王子玉拉等英雄各自与对方大将拼杀。先是阿达娜姆这魔国之女用格萨尔所赐之幻影套索抛向对方。那套索出手时,一个真身带着九道幻影,对方大将的利刀次次刺在幻影之上,连刺九次,都已刺空,便拍马暂且回避了。 第55节:故事:嘉察协噶显灵 这次临出征时,辛巴麦汝泽卜得一个凶卦,知道自己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格萨尔也捎来书信,让他此次不必随军出征,但他不听劝告。自己在霍尔为将时,让岭国痛失大英雄嘉察协噶,为赎此罪,他觉得自己正该为岭国的大业战死疆场。卡契国王兄鲁亚也是一员猛将,此时正好接住辛巴麦汝泽的厮杀。也许是心中有事分神,老辛巴的招式渐渐地露出破绽,且战且退时,心中还在念叨:英雄嘉察,我要是赎清了罪过,愿在上天与你结为兄弟!话音刚落,仿佛时间凝止,宽广的大地却在四方飞旋,彩虹出现在晴朗的天空,不是战神威尔玛,而是战死多年的嘉察协噶出现在虹彩之上。见此情景,辛巴麦汝泽顾不得与卡契王兄鲁亚继续交战,立即滚鞍下马,对着云端上的嘉察叩首便拜。嘉察协噶抬臂从掌心中降下一个霹雳,将正要抬刀砍向老辛巴的鲁亚击于马下。霹雳过后,辛巴麦汝泽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归西,抬眼看去,见自己毫毛未损,那鲁亚已被雷电烧死,身上的破甲和烧焦的毛发正升起一股股袅袅的青烟。看天上,只见嘉察协噶微微一笑,然后随彩虹一起化入了蓝天。王子扎拉将与自己交手的敌将斩于马下,听见众军欢腾,高叫父亲的名字,抬头仰望时,只见父亲的彩虹中的身影正在化入蓝天,不由得眼里涌出热泪,口中大叫父亲的英名,催座下马驮着他奔向山顶。扎拉连叫三声,那淡去的虹彩重又显现,嘉察协噶身姿重现,他说:来吧。王子扎拉连人带马就升上了天空。所有人都看见,儿子把头紧靠在父亲的胸前,父亲亲手扶正儿子盔甲上的红缨。他在儿子耳边留下三句话。第一句:辛巴麦汝泽要入岭国的英雄册。第二句:感谢王弟格萨尔使岭国强盛!第三句:我儿英雄正直,可慰我在天之灵!然后,再次徐徐隐去了身影。嘉察协噶英灵现身,使岭国军勇气倍增,王子扎拉更是觉得力大无比,流泪大吼:英雄父亲赐我力量,挡嘉察协噶儿子者死!可怜自视天下无敌,想要称雄世界的卡契国王赤丹在这响雷般的声音中略一分神,被扎拉一枪刺在当胸,当即,口中与脖颈上的两个伤口同时喷出两道血泉,仰天倒下马去,最后一眼,没有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只见空洞的蓝天在眼前旋转着,渐渐转暗,永远的黑暗覆面而来。卡契军见国王与王兄先后毙命,无心再战,纷纷投降。得胜的岭国英雄涌入中军帐中,格萨尔正在替东郭察看伤口,他叹口气,抚了抚东赞的肩头,说:替你父亲解开绳索吧。丹玛愤怒了:大王,你又要放过这个叛徒吗?格萨尔脸色凝重:他刚刚失去亲生儿子,想想这是多么严厉的惩罚。解开束缚的晁通扑到格萨尔跟前:请你救救我的儿子!格萨尔摇摇头,走出帐外,对相跟着的众位将领说:各位都看到嘉察协噶的英灵现身了吗?大家都异口同声说:他威风八面,就像战神一样!可是我没有看见,我在给临终的东郭超度,他是替有罪的父亲死了。国王说,我也想念兄长,我不想直到天国才与他相见。这时的晁通,紧紧蜷曲起身子,躺在地上痛哭失声。格萨尔命令王子扎拉,率一支精兵向卡契国王城进发。不过三月,扎拉王子就已得胜回朝。奏报已在卡契委派了岭国官吏,并开启了铁山之宝库,带回冶炼的工匠,正在兵器部落传授技艺,提高了炼铁的技艺,使打造出来的兵器与农夫所用的锄头与镰刀,不再一味坚硬,而有了成熟男人那种百折不挠的柔韧。格萨尔率众到庙里超荐双方战死的亡魂,并新封嘉察协噶为岭国的战神。 第56节:故事:伽国消息 [故事:伽国消息]国王在领地上巡行的时候,从遥远的伽国,三只鸽子起飞了。三只鸽子从金色的皇宫,从伽地公主独居的兰香阁上起飞。一只鸽子身上是公主致岭国国王的亲笔书信。另外两只鸽子带着公主送给国王的礼物--一块美玉和她花园里奇花异草的种子。鸽子们在路上飞行了很长时间。这几只鸽子的飞行路线经过伽国和岭国之间的一个山地之国木雅。当年岭国征服霍尔时,木雅国曾经出兵助战,战后岭国与木雅便盟誓成为兄弟之国,对天宣誓要睦邻万年,相互永不侵犯。后来,木雅国法王又对奉岭国为兄长之国心存不满,便对穿越木雅的岭国商队课以重税,后来又索性下令关闭了边界,不再与岭国互通音讯。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山中苦修,炮制加持种种魔力巨大的法器,日常的国政就交予其弟玉昂敦巴打理。话说那三只信鸽飞越木雅时,玉泽敦巴正在高山上修行,呼风唤雨为他那些宝贝法器加持更大的功力。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鸽子正在飞越自己的国家,并感到了鸽子的焦灼之感。他在天空中布满了包含着鞭子一样闪电的乌云,只在自己头顶留下一片晴朗的天空,并把其中一件叫做如意神变的法器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如意神变本来只是一小段木头,但这段木头在地底的黑暗中埋藏了一千年,又被滔天洪水卷到一个湖泊在冰凉中沉睡了一千年。沧海桑田,湖泊干涸,变成高山,那段像铁不是铁,似玉不是玉的比黑夜还黑的木头,又在高山顶上被闪电抽打了一千年。再经过他的种种供养与加持,唤醒了它内部的力量,又加入了更多外部的力量,便具有了种种无常的变化。三只疲惫的鸽子刚一落在那结满鲜美果实的树上,树就变成一只巨大的口袋,把它们全部纳入其中。玉泽敦巴哈哈大笑:来自伽国的信使,我木雅国好像不是你们的目的地!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到哪里去?鸽子们说:被你的幻变之术所蒙蔽,有辱使命,杀死我们吧!你们这么小,久飞之后,身上的油与肉都快耗光了,杀了你们让我堂堂国王吃三副光光的骨架?放心吧,我不杀你们。那我们更不会告诉你将去往何方。木雅国王叫人把鸽子身上的信解下来,展开一看,一切都明白了。伽国公主****的鸽子们,你们自己死吧,因为你们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鸽子们飞向高空,然后箭一样往地下扎来,它们决定如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木雅国王使法术把地面变得比奶酪还松软。他说:我不要你们死,你们还是给那岭国的格萨尔送信去吧,我看他怎么不经过我木雅国就去帮助你们的公主!木雅国王还让鸽子饱餐一顿,让它们恢复了体力:继续飞行吧,替我问问格萨尔,我木雅要是不肯借道,他怎么领军去到你们的国家?那时,你们公主就会来求我了。鸽子问:你肯帮助我们的公主吗?肯,如果她嫁给我!三只鸽子再次振翅而起,向岭国飞去。不几日,就降落到达孜城王宫顶上。但是,它们只见到了被嫉妒心折磨的王妃珠牡。她告诉鸽子们,国王带着梅萨妃巡行领地去了。鸽子们继续起飞到了霍尔,国王已经离开很久了。身体衰弱的辛巴麦汝泽遗憾地说:有此大事,老朽却不能再追随大王出征,在阵前杀敌了!在王子扎拉的领地,三只鸽子差点被正在试箭的兵器部落的工匠们射死。王子扎拉对它们温言抚慰,并指给它们去往达绒部的方向。鸽子们还没有消失在天际,王子已经传令整顿兵马,准备随国王远征伽地了。到了达绒部,国王已经离开了。晁通盛情款待,并对鸽子们声称自己就是声名远播的那个岭国之王。鸽子信使就把公主的信与随信礼物一并献上。晁通说:你们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告诉公主,要不了多久,格萨尔就会带着岭国大军向伽国进发。说罢,真的就点起大军,即刻向王城进发,他要达绒部兵马第一个到达王城,在国王面前显示他晁通是如何精明干练。格萨尔回到王城宫中,珠牡担心国王再次离她出去远征,没有把伽国信使来寻求帮助的消息告诉国王。过了几日,天气晴好,格萨尔就在百花盛开的野外扎下大帐,与众大臣饮酒作乐,欣赏最近流传的新歌。这时,数十里外的蓝天之下升起滚滚黄尘,一看就知道,正有成千上万的人马正向王城驱驰而来。 第57节:故事:伽国消息 国王惊道:并未发出征召之令,如何有兵马前来?首席大臣一看:黄尘起处,正是通往达绒部的官道,莫非是晁通……国王便令老将丹玛迅即集合警卫王城的兵马前去察看。丹玛领令,仓促间只集合起几千兵马。此番晁通擅自率达绒部大军直奔王城,直出所有人意料。莫非他真的胆大妄为,前来逼宫了?仓促之间,王城向四面八方派出信使,催令各部兵马前来勤王。在距王城十几里路的官道上,丹玛勒马挡住了晁通的去路:达绒部尊敬的长官,不在自己领地上好好待着,如此匆匆忙忙,得意扬扬是要去往何方?这两人平时就水火不容,在此场合下见面,更是一上来就剑拔弩张。我有要事向国王禀报,耽误了大事,你丹玛可只有一个脑袋!没有得令而重兵前往王城,你是想犯上作乱吧?这句话,像是微风吹醒了睡着的火种,一股烈焰顿时在晁通心中腾腾窜起:我看你还是让开道路为好,你区区几千兵马,岂是我达绒部数万雄兵的对手!为了得到岭国的王座,我看你真是要犯上作乱!此时那股烈焰已在晁通心中燃成了熊熊大火。一看丹玛前后队伍的旗号,他就知道,拱卫王城的精兵差不多全都在此了。而各部兵马前来,最快也要三五天时间。此行本是为了送信,并随国王远征伽地,不想却遇此良机,既然你说我反了,我就反了吧!想到此,立即口吐狂言:我就是反了,又能将我怎样?那狂妄的姿态,激怒了丹玛,他不答话,便放马直奔晁通而去。两人大战几十回合,未分胜负。眼看天已黄昏,晁通还不肯罢休,还是儿子东赞拍马上来,将他和丹玛隔开,和父亲回到自己阵中。东赞劝父亲:我看不是丹玛挡道,是国王对你放心不下,不让我部兵马靠近王城,父亲何必硬要通过,就派儿子一人一马把信送到国王手上便罢。晁通骂道:格萨尔!我好心率兵前来助你,你不好酒好茶款待,反倒派心腹大将把我拦在半道,你说我反了,好,我今天就反了!东赞力劝父亲:就算现时王城兵微将寡,谁不知格萨尔天神下界,神通广大……他有神通,难道我晁通就没有神通?!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怎么甘心屈居他人之下?!东赞也不再言语,还是晁通缓缓开口:我这是将错就错。成,是天赐良机;不成,我也有话向格萨尔解释,是他丹玛不让路,定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明天一早,全军准备大战,得手后,就直攻王宫,不成,你再把伽国来信给格萨尔送去不迟。可是还在半夜,就起了弥天大雾,早上起来,达绒部在浓雾中布好兵马,只待红日升起,驱散雾气,就要发兵冲锋。无奈格萨尔已经施展遮天大法,浓雾经久不散,大中午时还如黄昏一般。双方只好扎住阵脚,除了小小的骚扰,无法发动真正的进攻。晁通设坛,要驱散大雾,与格萨尔斗法,但四周山神与水中龙王都来给格萨尔助力,可怜晁通空耗了许多力气,却未见丝毫的效果。第二天,格萨尔又变换了法术,晴天丽日下,借来风神雷神与雹神之力,降下冰雹,将刚刚排列成阵的达绒部兵马驱散。第三天,后面传来密报,扎拉王子率领的大军已经上路,昼夜兼程,三日内就可到达。晁通想,三天之期,至多可以战胜丹玛,定然无法攻克王宫。于是,自己避战不出,让东赞执伽国书信请丹玛让路,让他独自一人去面见国王。丹玛便同东赞去见国王。路上,丹玛好奇地问东赞,如何不出来为他父亲助战。东赞道:如若达绒部真的要反,我还不倾力出战?丹玛想不清楚事情原委,说:你小子还是自己向国王解释吧。国王见了东赞,也不让他难堪,收了信,给了赏赐,说:各部兵马不日间都会齐聚王城,是非曲直,再让众人评判吧。东赞还是辩解不已:父亲收了信,只是因立功心切,才未领王命便启动兵马。 第58节:故事:伽国消息 国王说:也许起初是这样,后来就不是这样了。那也是因为丹玛逼迫……格萨尔说:我并未为难于你,就是因为明了一切原委,你先回去,三日后与你父亲一同前来吧。三日后,各部兵马陆续到达。晁通自缚前来请罪,再三申辩,自己并无反意,只因丹玛步步进逼,才举兵相向,交战之中,不免也说了些忤逆狂言。格萨尔道:如若没有丹玛力战,如若不是我施行幻变之术,如若不是各部兵马接令后火速前来,想必你已经高居在这黄金王座上了吧!如若你做了国王,会将我怎么办?杀头?关入黑牢?还是如当年一般将我流放到荒郊野外?晁通以额触地,高叫:还是请我王看了伽国书信再来处置我吧!如果此次出征你用不上我,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国王冷冷一笑,叫人展读书信。 第59节:故事:妖妃作乱 [故事:妖妃作乱]写这封书信的伽国公主:大伽国公主泣拜于天降英雄雄狮大王格萨尔座前……欲知所求之事为何,敬容细述原委。原来,那幅员广阔、人口众多的伽国皇帝也是上天所封,国中内臣万千,封疆领牧的外臣更是不计其数。宫中已有妃嫔一千五百人,但对皇帝噶拉耿贡来说,都不能完全称意,因此一直没有册封皇后。很长时间,没有一个皇后母仪天下,使得举国上下十分不安。但是,宫中众多美貌的嫔妃已经穷尽了这个国度阴性的精华,大臣们便只好筹划着从其他途径来为皇帝寻找一个皇后。因此也寻遍了邻近那些按年上贡方物的臣属之国,皇帝仍然不能称意。大臣们觉得只有下到龙宫,才能迎娶到一位出身高贵、美丽聪慧的美人。这里刚刚起意,马上就有人打探到消息。东海龙宫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公主名叫尼玛赤姬,刚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其美貌言语难以形容,如果将她迎娶,皇帝定能称心如意。这个国家前所未有地遇到一个如此内向,如此沉溺于内心与情感而不问政事的皇帝。大臣们商议停当后,甚至没有报告皇帝,迎亲队伍就带上黄金、宝石、白银、铜器、檀香木,还有大象、孔雀、飞龙和凤凰,乘上大船向东海而去。这些人其实没有走到龙宫。因为皇帝一味沉溺于内心,伽国与龙宫断绝往来已经很多年了。他们并不知道龙宫里其实没有一个待嫁的公主。他们得到的消息,不过是想入主伽国作乱人间的妖魔们想出的一个计策。想不到,这个计策如此轻易就成功了。大船在海上才航行了九天,就到达了妖魔们布置下的假龙宫。龙王痛快地答应了伽国的求亲使者,并给尼玛赤姬公主陪嫁了深海中众多的珍宝。大宴三天后,假公主、侍女和海底的奇珍异宝随求亲使团一起浮上海面。帆鼓满顺风,不到三日,就回到了海岸。这位公主,皮肤白皙光滑,赛过刚出水的海螺,面目赛过任何一朵刚绽放的花朵,走路的姿态,犹如微风轻拂水波。如此绝色的美人,当然立即就占领了皇帝的心灵。除了耳鬓厮磨,床笫缠绵,皇帝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出宫公祭天地岁时的时候,能够携着这位绝色的皇后,让他众多的子民也看到自己美丽的伴侣。他希望,子民们能把皇帝拥有这样美艳的皇后当成自己的幸福与骄傲。春天来了,风染绿了宫墙外的柳树,祭拜土地神与五谷神的日子到来了,可尼玛赤姬却不肯走出宫墙。她问皇帝:我漂亮吗?漂亮这个词难以形容你的风姿与容貌。尼玛赤姬垂下泪水:夫君啊,我这种言辞不能形容的美丽,上天只让你独享,而不能让你的百姓看见。她告诉皇帝,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都是最娇贵最脆弱的,任何陌生人惊羡的眼神与赞美的语言对她都会构成严重的损毁,夫君啊,他们的目光对我是眼魔,他们的言语对我是口魔,暴露在他们的眼目与口舌之下,就像把一朵花弃置在寒风与严霜之下!皇帝只好独自前往。往后,皇帝就不肯再出席类似的活动了,只与皇后隐居于后宫之中不理朝政,由随侍公主而来的几位龙女,向大臣们传达皇帝的旨意。大多数时候,龙女们传达的都是任意编造的谎言。因为妖****乱于宫廷,这个国家的大地上出现许多灾异的现象。湖泊干涸了,鸣声嘹亮的鹤群迁移到别处,甚至连宫廷画师画在绢帛上的鹤都振翅而去了。雄伟的山峰拦腰崩折,河流改道。一些地方的人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而在另一些地方,大水淹没了道路、城镇与村庄。皇帝与妖后生下的公主阿衮措长到十三岁时,这个国家的灾难已经非常深重了。大臣们慢慢明白,这些灾变都是由于女妖魅乱于宫闱的结果。他们才知道,皇后尼玛赤姬不是来自龙宫,而是由九个魔女的气血化合而成的,便借公主十五岁的成人礼,筹划了一个盛大的庆典,同时祈求上天的帮助。为了收回妖女在人间的寿命,天神、龙神与念神下界。三个神分别扮成跛子、瞎子和哑巴,赶着一头牛一头驴出现在京城。三个人来到王宫前的广场,把牛和毛驴的尾巴拴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哑巴翩翩起舞,瞎子放声高歌,跛子变起了戏法。舞蹈、歌唱、戏法,人们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广场上的喧闹与欢呼直达宫中,三天三夜后,尼玛赤姬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给头脸蒙上纱巾,趁黄昏登上了可以俯瞰广场的城楼之上。这时一股风吹来了,揭去了尼玛赤姬头上障人眼目的轻纱,已经挨近地平线的太阳放射出最后一缕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城楼,尼玛赤姬艳丽无比的容貌暴露在成千上万人面前。那么多眼光同时****到她身上,惊叹赞美之词从那么多张嘴中喷涌而出。这个美貌的妖女,这个修炼未至最高境界的妖女中了众人的口魔与眼魔了。就像寒风与严霜落在娇艳的鲜花之上,回到宫中的尼玛赤姬从此一病不起。皇后得了病,不再见人,连公主也只能在规定的日子里前去探望。这天是可以探望的日子,公主进宫去探望母后,只见寝宫中帘幕深垂,其间弥漫着甘甜的药香。隔着几重帘幕,她听见父皇问母后:为让你病体康复,我张榜征集了全国的名医,国库里的银钱财物花去不少,作为赏赐,可你的病体为何不见好转?母后饮泣:夫君,我这个病,就是花去全国的所有银钱,也不会好转了。那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已中了你百姓的眼魔与口魔,所以必须死去一次。如果皇帝真的不愿舍弃我,那就在我死后,按我的办法做,我定能死而复生,再伴君王!自打与你亲近,我就不可能再爱上别的女人,你真的能死而复生,使我夫妻再享恩爱吗?皇后告诉皇帝,只要遵她嘱咐,依计而行,她定然能死而复生。她告诉皇帝,等她死后,尸身要用上等丝绸包裹,放置于一间光线无法透进的密室之中。皇上请下令把太阳关进金库,月亮关进银库,把星星关进螺库;天上不能见飞鸟,水中不能有游鱼,空中的风也不能吹动。她说一共需要九年时间,处在黑暗死寂的空间。用三年恢复血脉的流动,用三年生长肌肉,再用三年强壮筋骨。复活以后,她将更加美丽,而且获得永生,与皇帝共享没有尽期的欢乐。皇帝发问了:你获得了永生,我呢?我会死去,我不能永远得到你,你又会属于另外的皇帝吗?我会帮助你的。帮助我获得永生吗?皇后的语气无力而空洞:是的,我会帮助你获得永生。皇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由悲从心起。皇帝这种表现,让皇后很不放心,但她已经命悬一线,只好继续往下交代:我死之后,伽国还要断绝与岭国的所有交通与贸易,所有通向岭国的桥梁要砍断,渡口要封闭。我死去的消息也要严加保密,这消息千万不能传到岭国去。为什么?这消息要是让格萨尔知道了,会来焚毁我的尸身,那我就再也不能复生了!切记,切记!公主阿衮措把这一切都听到了耳里。不几日,皇后就死去了。好长时间,公主陷入了无比的悲伤。但是父王的悲伤比她更甚十倍百倍,每天晚上,他都在那间密室中,睡在皇后旁边,用自己的体温使皇后的尸体不致太过冰凉。从此,伽国失去了太阳,失去了月亮,甚至失去了夜晚微弱的星光。整个国家就这样陷入了黑暗。鸟不再鸣叫,花不再开放,人们也不再歌唱,百姓苦不堪言。公主这才知道自己的生母原来是个祸害人间的妖女。如果任其复活,这个国家不知将还要蒙受怎样的灾难!思前想后,这个善良的姑娘决定除掉妖尸,拯救百姓,让伽国重见天光。最后,还是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们商量,想起用鸽子送信的办法,请求岭国国王格萨尔的帮助。 第60节:故事:妖妃作乱 于是,才有这封在黑暗里用金线绣于黑绢上面的书信来到了格萨尔面前。令人难解的是,信中写道,要灭此妖尸,需要绿、白、红、黄、青各色松耳石编成的发辫,这些发辫是一个名叫阿赛的罗刹头上的顶戴,这些松耳石编成发辫结在罗刹头顶上,随他一起修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格萨尔问到底多少年了,答说起码已经有三百年了。更奇怪的是,很多人都知道这罗刹的存在,却又没有人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这时,却听到晁通得意扬扬地在地牢里作歌而唱:想知道雨水什么时候下来,去问问天上的云团。云团飞得比鹰翅还高,知道阿赛消息的人却身陷于国王的地牢!晁通唱第一遍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冷笑。当他一遍又一遍唱下去,在国王询问眼光的逼视下,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了。没有人和那个术士打过交道,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晁通却还在一遍遍作歌而唱。格萨尔笑了:我没有杀掉这个该死的罪人,原来是要派上这个用场。随即派人把那个打入黑牢的家伙带到他跟前。罪人,那罗刹真的顶着一头松耳石辫子?如今他隐居在什么地方?尊敬的国王,绳子紧缚着双手,我的舌头也很紧张。死到临头还巧舌如簧,你不是一个胆小鬼吗?这时怎么反倒不害怕了?真正死到临头,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特别是想到侄儿要去伽地收妖伏魔,还用得上我,更没有理由害怕了。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你,我就不能完成功业吗?晁通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得碌碌有声,说:我只是说有了晁通,事情会变得容易一些。来人,把绳子给他解开!一解开绳子,晁通便拜伏在地:谢国王再生之恩! 第61节:故事:木雅或梅萨 [故事:木雅或梅萨]晁通终于开口了:禀国王,那些具有法力的松耳石辫子都在一个罗刹鬼身上,这个阿赛罗刹隐居在木雅国。木雅?肯定是一个遥远的国家。丹玛说:木雅不是遥远的国家,就在岭国跟伽国之间,是我们东方的老邻居。格萨尔很吃惊:为什么从没人向我提起过这个国?!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国家?首席大臣打起精神:是我不让他们向国王报告。只有我这个首席大臣才能对国王封锁消息。格萨尔愤怒了:居然有国王不知道的消息?这就是说,一个国王没有完全地掌握这个国家!以前,我不知道打开了那么多敌国的宝库,却还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现在,我又知道自己居然不知道就在家门口还有一个叫做木雅的国!一个很大的国!晁通趁机煽风点火,如果我做首席大臣,早早地就向国王报告了。国王着人展开羊皮卷,地图上也没有这个叫做木雅的国。首席大臣跪地而前,指出岭国和伽国间一片隐约模糊的地带,说,那就是木雅国的所在。格萨尔无数次看过那张地图,每一次战争胜利,都让人用利刃刮去原来的边界,重新用墨线勾画出岭国扩张了的边界。格萨尔用指头叩击岭国和伽国间自北向南蜿蜒而下的墨线时,把戒指上的红色珊瑚都粉碎了,但他尽量压抑着愤怒:这又是怎么回事?首席大臣说:那是一条大河,北方一段是岭伽之间的真实边界,南方一段……国王已经知道了,老臣有罪,施障眼法,用已流入木雅的河流代替了边界。格萨尔真的就看见图上那一块特别模糊不清的地方,一片迷雾从其间升起,在他眼前弥漫开来:你说说,还有多少故意不让我看清楚的东西?晁通大叫:国王英明!他们隐瞒这个国,就是为了里应外合,篡夺王权!那你不报告,却又为何?破碎的戒指弄伤了国王的手指,鲜血在图上,在木雅国所在的那个位置慢慢洇开:我要用铁骑荡平这个藏在眼皮底下的国!国王真有此愿,我晁通愿为先锋!首席大臣叫道:国王千万不可轻兴刀兵,岭国与木雅有盟誓在先,永远互为友邻,不相侵犯!难道你要我相信晁通的话,你们跟木雅竟私订同盟?!我王有所不知,听老臣细说原委,国王再作决定不迟!原来,还是岭国初兴的时候,格萨尔征讨魔国后,久不归国,霍尔国大兵压境,这时,东方的木雅也陈精兵于边境,准备大举侵犯。这木雅国由两兄弟共同掌权。法王玉泽顿巴,世俗王玉昂顿巴。两个国王,法王心坚如黑铁,俗王心温软似白玉。平常都是法王说一不二,只有当他闭关修行时,王权才暂由玉昂顿巴执掌。霍岭大战初起时,法王玉泽顿巴就对弟弟说:如果此时不与霍尔同时起兵灭此岭国,将来必成大患,成枕边之虎,令我寝食难安!如今岭国年轻的国王沉溺于酒色之中,乐而忘归,岭国虽有三十英雄,怎奈何群龙无首,正好和霍尔合兵一处,灭了此国!俗王心里并不愿意轻启战端,他说:都传说那格萨尔是天神下界,拯救众生危难,不要灭了此良善之国,再起一个虎狼之国。但最后,还是依了法王之意,陈大军于边境,兵锋西向,伺机就要发起进攻。首席大臣叩首道:那时,我王久久滞留魔国不归,内部晁通与敌国暗通款曲,图谋乘势作乱,嘉察协噶在北方边境拒敌,我只好带几个亲随前往东方边境与木雅谈判。幸有那俗王玉昂顿巴生性良善,知道我王是天神下界,造福众生,才努力说服法王兄长,与我岭国订下盟誓,两相安好,世世代代不相侵扰。国王听了,不禁暗生惭愧,心中仍然怒气未消:那我回驾之后,为何不如实禀报!因那法王常在山中修些妖术,国中也多有妖异之人,大王领命下界,斩妖除魔,知道近邻之国竟有国王如此行事,断然不肯相容,只好隐匿至今,我王明察!一席话,说得国王疑虑全消,只是叹道:从不曾想到,人间的世故人情,竟如此曲折幽深,纵有通天神力,也不能决断是非。回到后宫,国王深深自责,叹息不已。梅萨见状,想当年国王久居魔国,任白帐王掳去爱妃,嘉察协噶因此捐躯疆场,如今又听闻首席大臣为保国境平安,还背着国王与木雅国订下如此盟誓,因此受到国王怪罪,心中更是愧怍难当。她也不陪侍国王,独自哭泣一夜,当启明星升起时,心下已经打定主意,要独自一人亲赴木雅,取回法物,助国王去伽国降伏妖孽。主意已定,便觉心中宽慰,当下起来准备行装。这个夜晚,珠牡也未陪侍国王,她想那去伽国路途迢迢,山高水长,更怕国王迷于伽国美艳王后的妖术,一去不返,心里更是妒火难当,披衣起来,在中庭的淡薄月光中左右徘徊。正好看到梅萨穿了夜行衣潜行出宫,便叫她止步:敢问梅萨妹妹是要去往何方?梅萨便垂下泪来:要去往木雅,取回法物,赎我罪孽。珠牡便冷笑:当年你在魔国迷住国王,如今是不是知道国王要去征伐木雅,你便预先前去等候,到时候又好重施故技,魅惑国王。梅萨在珠牡面前跪下:当年任性邀宠,不想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我无数次向菩萨悔过。此次前往魔国,正要独自取回法物,赎我前番的罪孽!求姐姐放行!此行若能回来,我就削发为尼,远离尘世,不再在国王跟前争宠献媚。如不能平安归国,也是该当的报应,请转达国王以岭国国运为重,不必为贱妾分心挂念!说罢,振起夜行衣,就要像仙鹤展翅一般飞去。一番话情真意切,涟涟泪水熄灭了珠牡心中的妒火,拉住梅萨不让离去,心里已经释然,嘴巴却不饶人:且慢,我也要和你一起前往,如果取法物是真,我也有些小小的神通,如果是在那里等待国王,也没有你独享的道理!说完,便修书一封,悄悄放在国王枕边,告知国王,如果十日内不见两妃回返,再来发兵相救。然后,两妃把夜行衣的披风化作翅膀,趁着曙色往木雅国飞去了。当太阳升起,面前出现一座高山,梅萨告诉珠牡,过了这山,就是木雅了。却见格萨尔长身而立,背后的太阳放射出万道金光,空中响起洪亮的声音:两爱妃如此行色匆忙,是要去往何方? 第62节:故事:木雅或梅萨 两人赶紧敛翅而下,长跪在国王面前。格萨尔回复原形,在山顶上扶起两妃: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我就成全了你们吧!两妃叩头谢恩。你俩不该如此莽撞,要去那木雅,还得多做些准备才是。三人从高山顶上直飞而下,山下的树林边已经搭起了大帐。除驻守边疆的阿达娜姆之外,岭国十二妃齐聚于此。大家一齐宴饮嬉戏,格萨尔更密授珠牡与梅萨一些神通幻变之法。不几日,首席大臣带着队伍前来相会。晁通进一步交代,要从阿赛罗刹身上取得那些独具法力的松耳石辫,还需要一样特别的东西:一种竹子的根,这种根天然长成人手掌的模样,上面的爪像人手指般长为三节,施以咒语,就能像手指一样开合自如,只有这东西才能把松耳石辫子从罗刹头上拿下。这法物也是经木雅法王加持之物,就在三山碰头两水汇流之处。晁通说:两妃前往木雅,要是能取回那三节爪,就是无上功德,与那阿赛罗刹斗法,还得我亲自出马。这一天,两妃穿上洁白的仙鹤衣,向木雅国振翅飞去。飞到木雅上空时,因那法王玉泽顿巴正在山中修行作法,浓雾蔽天,从上往下,什么都不能看见。珠牡和梅萨用刚刚习得的神通,念动咒语,那翅膀竟变得无比宽广,猛力扇动一阵,便见青天下云开雾散,群山围绕的低旷之地,河流蜿蜒曲折,岸上林边,屋舍俨然。法王在洞中,感到聚集之气四处消散,知有异人入境,但修行正在紧要处,不便中断,便任一角青天洞开,调息入定,饱摄天地精华。掐指一算,知道了异人因何而来,便将那片青天开在了两妃取宝之处。两妃在天上盘旋不多时候,就看到预言中三山碰面两水汇流之处,一片竹林闪耀绿光。两个人沿清风之路徐徐降下,很快,那人手般如意变化的竹爪就在她们手中了。念过咒语,喊一声:变!那竹爪真如人手般自如伸张。两人再次振翅飞上天空。珠牡笑道:要是国王亲自来取,不知要过多少关隘,斩多少兵将,有多少日子我们要独处深宫,不得与他相见!梅萨却多个心眼,说:奇怪,这洞开的青天为何只有一个湖面大小,而且随我们的移动而移动,木雅国王法力高强,我们为何如此轻易就取得了他的宝物?就在她如此思索的时候,在她们下面,一个青翠树林环绕的湖泊出现了。湖上五色鸟翔集,湖岸上,鲜花的芬芳直上云天。珠牡提议:飞得这么久,我有些累了,正该在这湖畔休息一阵。不等梅萨答话,就已径直降落下去。梅萨也就相随而下。两人采集鲜花编成花环悬挂在身上,又到湖边戏水。高旷的岭国从未有过这样温暖的湖水。眨眼之间,珠牡已经将身上的羽衣脱下,涉入了湖中:天色还早,我们好好戏耍一阵再回去不迟,梅萨你快下来!梅萨刚刚脱下羽衣,双脚还未沾到湖水,湖边一株大树倏忽间变成了一员面色铁青的威猛小将:哈哈,我家法王英明,叫我在此等候二位,快快束手就擒!梅萨赶紧穿上羽衣,待要腾空而去,却见珠牡在水中花容失色,稍一犹豫,被那小将抛出套索拖翻在地,梅萨喝道:不得造次,我们不是凡间女子,而是仙女下凡,不得无礼!那小将一笑:两位美貌赛过仙女,却是凡间之人,你们从岭国而来,我家法王说了,只要你们服服帖帖随我前去,交出盗走的宝贝,他的宠爱要胜过那格萨尔王!梅萨振翅又欲飞走,珠牡却在水中娇声喊道:梅萨救我!稍一犹疑,翅膀还未展开,就被小将推倒在地上。她只好罢了逃跑的念头,再作他想。更可怜那珠牡,下水嬉戏时脱得只剩一件贴身的纱衣,虽然贵为王后,战战兢兢上岸时,浸湿的薄纱贴在身上,等于一寸布头都没穿!不禁花容失色,羞愧难当。倒是那小将憨直,把脸转向一边。珠牡让梅萨快快帮她穿上衣裳。梅萨一边脱下羽衣,给珠牡穿上,一边垂下泪来:好姐姐,我来缠住那小将,你带着宝贝快快飞走! 第63节:故事:木雅或梅萨 小将转过身来喝问道:哪一位是格萨尔的爱妃珠牡?梅萨对珠牡使个眼色,径直走到小将跟前,展开盈盈笑意:我就是美名远扬的珠牡,我随你去拜见木雅王,我的姐姐,就让她回家报个平安吧。小将把两人打量一番,一时难下决断。梅萨便道:你看她,下水嬉戏将玉体暴露,临事又惊惶不已,哪有一个王后的气度?小将真就信了,说:好吧,只要你乖乖跟我前往,我也不会为难于你。不想,珠牡听了梅萨一番奚落,不由炉火再起,压住了惊恐:向前一步值骏马百匹,后退一步值犏牛百头,百个男子见我眼发直,百个女子见我叹命运不济,我才是格萨尔的爱妻,美名远扬的岭国王后珠牡!并用一双媚眼望得小将心慌意乱,连忙打开法王给予的人皮口袋。那口袋刚一张开,一阵旋风就将两妃都纳入了袋中。小将这才定下神来,扛起口袋回王城而去。两人在黑暗的袋中挤在一起,再要互相埋怨也无济于事了。当袋口打开,两人从袋中挤出来。梅萨看到珠牡变成了一只麻雀,在珠牡眼中,梅萨也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麻雀,听有人声响起,竟如打雷一般,仰头望去,并排坐于王座上的木雅两位国王竟如高山一般。法王玉泽顿巴得意地对俗王玉昂顿巴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不然两个活人,怎么装得进一个人皮做成的口袋里。时间过了这么久,也许变不回来了。听了此言,珠牡明白自己也跟梅萨一样变成了一只丑陋的雀鸟,又急又恼,吱吱乱叫。跟失去美貌相比,她倒不怕失去生命,便振翅起来,要去啄那法王的眼睛,飞到半空,那法王摇摇手中的铜铃,随着铮然之声放出道道金光,将她击落在地上。法王又说声:变!两妃立即变回了人形。哪位是珠牡?我!珠牡不能容忍梅萨再次冒充王后,立即答道。给我绑了,钉在柱上!俗王想要阻止,但法王先开口了:听我的没错。脸上转而露出笑容,这么说来,剩下的就是梅萨了。梅萨扭头不语。当年,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你忘记了?我可是念旧之人,所以,不用铜钉钉你。你不记得了,当年你还身为魔国王妃之时,我去魔国与国王切磋功力,还饮过你亲奉的美酒呢,对你就心怀仁慈了。梅萨说:国王既是念旧之人,就不该忘了与岭国的盟誓!这句话让法王玉泽顿巴勃然变色:你不念魔国旧情也罢,倒替岭国声辩,那我倒要与你算算旧账了。当年,是我兄弟仁慈,才没有趁岭国之危举兵相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岭国就当木雅这个国家不曾存在一样,不仅未见一点谢礼,甚至没有从风中传来一声问候。如今岭国强大了,非但不念旧情,还来盗我宝物。我想定是你等盗宝在前,格萨尔举兵在后,恩将仇报,要灭我木雅!梅萨说:骑在毛驴背上挥鞭算什么好骑手,你如果善待王后,我才与你商量说话。好啊,我法术甚多,并不怕她变化逃脱!说着命人解下珠牡。梅萨见那俗王亲自嘱咐御医为她敷药疗伤,想如果支开那凶恶的法王,这俗王玉昂顿巴心存良善,见机行事,不但能玉成国王大功,更可拯救珠牡性命。于是便展露笑颜,温声软语对法王说:当年我在魔国,大王对我恩爱有加,我何曾忘怀于他!当时就与大臣秦恩发誓,一定要为大王报仇雪恨,便与阿达娜姆用计将格萨尔迷魂不能归国,不曾想,那霍尔王得了美人便自归国,才有今天。法王恨恨地看一眼俗王:都怪我这兄弟心软,木雅才与绒察查根订下盟约,不然,如今天下哪有什么岭国!大王啊,魔国旧部都由大臣秦恩统领,如果与他取得联系,木雅与魔国旧部联合,定能与岭国一战!只是怕大王没有胜算。我怕?我怕就不敢绑他格萨尔的王后与爱妃,好,就让我兄弟去一趟魔国,与秦恩商量计策。我怕二大王到时心里作难…… 第64节:故事:木雅或梅萨 说得也是,我兄弟一贯把懦弱当良善,罢了,玉昂顿巴你替我陪着梅萨,看紧珠牡,我去魔国面见秦恩,几日之内,带着好消息回来!当即,就乘一只大鸟飞往北方去了。玉泽顿巴一走,珠牡和梅萨都对俗王玉昂顿巴施展开魅惑之术,珠牡想的是借机逃走,梅萨一面怜他良善,一面设法要为岭国取得更多的法物。玉昂顿巴只是短暂迷惑于珠牡的美色,却不喜欢她那过分的伶俐,倒是梅萨对他显得情真意切,便叫人好生善待岭国王后,只独自与梅萨一个饮酒说话。酒意上来,在脑袋里轰轰作响。梅萨想,格萨尔已经多次流露归天之意,说不定此次消灭了伽国妖后,就是那个日子了。于是便问玉昂顿巴:你看我能上天成仙吗?玉昂顿巴说:有人说成仙要像我兄长一样苦修法术,也有人说成仙是靠一个人的福气,我不知道你……美人星眸里波光流转,把个玉昂顿巴看得魂不守舍,梅萨却垂下泪来:妾身既不精通法术,更有罪孽在身,最后的结果还是这副皮囊在人间化灰化烟!美人语气与表情的痛楚都让玉昂顿巴生出怜爱,将梅萨一双玉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格萨尔最后将回到天国,如果愿意留在木雅,你我凡人可以白头到老!一句话更说得梅萨珠泪涟涟:大王啊,格萨尔神威难当,怎么会让他的妃子成了别人的爱妻!那我待他归天后再来迎你!梅萨说:其实,我和珠牡此行前来,只是要与木雅借些法物,去伽国灭妖后尸体,并不像法王所想是要灭亡木雅!如果你借此法物与我,格萨尔王也许会容我留在木雅,与你终生相伴!当夜两个就行了夫妻之事,玉昂顿巴念动咒语,打开一个密窟,取出一串钥匙,交给梅萨,告诉她,这些钥匙能打开归他掌管的一十八个库房。梅萨赶紧将库房打开,细细寻找,终于在一只黑铁箱子里,找到了一段蛇心檀香木。玉昂顿巴告诉她,这段檀香木可以防治瘴气,如要去到伽国,没有这个法物,就无法穿越伽国那些炎热的丛林。这天半夜,见木雅俗王沉沉睡去,梅萨悄然起身,找到看管珠牡的密室,让她重新穿上羽衣,带上三节爪和蛇心檀香木两件法物快回岭国。她让珠牡转告国王,她正用计蒙骗木雅两王,还要留在此地。珠牡见有机会脱身,也顾不上多说,兴奋地振翅飞入了夜空,乘月色往岭国而去。却说那玉泽顿巴听信了梅萨之言,飞往魔国旧地去见秦恩。两人也是老相识了,所以,当秦恩在城堡中听到空中传来的笑声时,就知道是木雅法王来了。秦恩想,梅萨与珠牡往木雅取法物几天都不见归来,正好向他打探两位王妃的消息,便立即出门相迎。木雅法王急急把梅萨之计告诉秦恩,要他集结魔国旧部,约定时间同时向岭国发动进攻。秦恩说:我得见到梅萨的书信。玉泽顿巴跌足叹道:来得匆忙,梅萨未曾写下书信。秦恩已经明白梅萨的意思,就是说她和珠牡已经陷身于木雅,要他把这消息转告格萨尔王。于是,便开口道:那么,大王可带有梅妃的信物?玉泽顿巴没有信物。我秦恩与梅萨都未曾忘记故王,但没有她的书信与信物,我不辨真伪,不能听命于你。那玉泽顿巴只好再回木雅,去取梅萨的信物。如此秦恩便争取到了向格萨尔报信的时间。玉泽顿巴再次取了信物前来,秦恩便痛快答应他,两下里约定三个七天后魔国旧部开到木雅,与木雅精兵合兵一处向岭国发起进攻。玉泽顿巴从魔国归来,心里高兴,便叫人置酒洗尘,并要梅萨前来相陪。梅萨执酒祝贺,心里却忐忑不安,怕他问起珠牡何在,但这法王禁不住梅萨一盏盏进上的美酒,大醉之后便沉沉睡去了。那边秦恩吩咐下属集合兵马准备出征,自己立即动身前去面见国王。格萨尔听罢,说:我想听听你的打算。秦恩说:我会带魔国军前去,把木雅军带到大王指定的地方,到时候,魔国军用红旗作标志,木雅军用黑旗作标志,到了岭国军埋伏之处,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把木雅军消灭! 第65节:故事:木雅或梅萨 格萨尔对从于身旁的扎拉说:秦恩如此忠勇有谋,以后有事,你要多多倚重于他。扎拉提醒国王:从魔地去木雅,要经过十八道雪隘险关,徒步的大军难以在他们约定之日到达。格萨尔命人取出几根绿色的马尾,嘱咐秦恩,过雪山与冰川时,将这些马尾系于腰上,大军便能借这神马之力顺利通过险关。秦恩领命而去,并在约定的日子里如期到达木雅。玉泽顿巴心中高兴,便命摆下酒宴,款待秦恩和他手下百夫长以上众将。玉昂顿巴见哥哥铁心要入侵岭国,心中十分不安,力劝兄长,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在武功上与格萨尔一决高下。秦恩听了,赶紧说道:大王啊,闭起眼睛,灾祸照样降临;塞起耳朵,惊雷照样炸响;怕岭国无用,因为格萨尔自己会发动进攻。第二天早上,木雅军便与魔国军合兵一处,向岭国进发。十几天后,秦恩就将木雅大军带进了岭军的埋伏圈中。起初,木雅军还拼死抵抗,不料魔国军摇旗呐喊,突然在内部发起了进攻,从中午射出第一群箭矢开始,到黄昏时分,木雅军的黑旗已经倒下大半。格萨尔见黑夜即将降临,便驱马驰入阵中,将正与秦恩混战的木雅法王一把擒离了马背,像抡一只皮袋一样,把空中转了数十圈,然后,才将他掼于地下。木雅法王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瘫软,几次想站起身来,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赶紧念动咒语,召他密藏于木雅各地的法器前来助战,但是格萨尔已经用更大的法力在岭国与木雅的边界构成一道巨大的屏障,让他的意念不得穿越。此时,围过来的岭军都齐声呐喊:杀!杀!杀!木雅王叹息一声,悔不该不听王弟劝阻,闭眼挺身,准备引颈就戮。格萨尔喊:且慢!我听见这个狂妄之人的叹息里有深重的悔意。玉泽顿巴,有什么话你只管道来。格萨尔王啊,你的法力使我心服,我不请求饶恕我的罪过,只请你念在当初木雅曾经与岭国发誓结盟的分上,不要难为我的百姓。为报答你的恩德,我死之后,所有炼就的法物,都会任你驱使!再有,我那王弟玉昂顿巴心地善良,对岭国也一直怀有忠心,请你不要加害于他。格萨尔说:念你临死之时,发此向善之言,本该将你罚往地狱,罢了,你就且放心,我会将你的灵魂导引到清净佛国,去吧!话音未落,掌心中发出一道强光,将那玉泽顿巴肉身击倒在地,脱离躯壳的灵魂真的被超度到无忧无虑、无欲无念的净土去了。 第66节:故事:晁通归天 [故事:晁通归天]见木雅法王被格萨尔超度,晁通叫道:大王,此时正该出动大军,荡平木雅!秦恩却奏道:大王,连这法王临终都有向善之心,那俗王玉昂顿巴更是个向善之人,万万不可举兵相向!格萨尔微微一笑:秦恩说得极是,我此去木雅只带君臣数人,只取镇妖的法物,领回爱妃梅萨,便算是大功告成。说完,国王便翻身跨上神驹江噶佩布,秦恩、丹玛、米琼等几位将军与大臣也跨上坐骑,向着木雅边境绝尘而去。风驰电掣之中,那神驹用人的语言作歌而唱:我飞驰如身上长满羽毛的鹰鹞,展开的尾巴如瀑布泻千里,我呼唤天上的众神,帮助我们把木雅雪山之门全打开!果然,高耸天际、比肩而立的雪峰都错动身子,一道道峡谷在眼前展开。岭国君臣策马穿过那些幽深的峡谷,封闭于雪山屏障之中的木雅向着世界敞开!秦恩导引着格萨尔一行来到了木雅王宫,正看见木雅王玉昂顿巴和梅萨走下王宫高高的台阶也来迎接格萨尔王。玉昂顿巴向格萨尔献上哈达:尊贵的雄狮大王格萨尔,感谢你的仁慈,没有将我王兄罚往地狱,更望雄狮王大发慈悲,不使我百姓遭受战争之苦,我愿意将木雅所有一切敬献!格萨尔对玉昂顿巴温言劝慰:我此番来到木雅并未带一兵一卒,除了几件降妖的法物,岭国不会要木雅一滴露水,不会掠走木雅草原上的一缕花香,你且宽心做你的国王!梅萨也将一条上等的哈达献上:尊贵的国王,我出生在岭国,曾经是父母的娇女,又做了国王的爱妃,身陷异域时曾曲意侍奉魔国之王。大王啊,只为了发泄心里郁结的怨气,致使国王失去了岭国伟大的英雄,你亲爱的兄长嘉察协噶。如今,为取降妖之宝,我又做了玉昂顿巴的妃子,大王啊,我从此不愿意再在男人间流浪,请恩准我留在木雅终老此生吧!闻听此言,格萨尔心中有些不快,但想到梅萨此次身陷木雅,本是为了想要为岭国建立功业,便亲手将跪在面前的梅萨搀扶起来:梅萨啊,几次反复,中间你虽然也有过错,但根本的原因都不是因你而起!这些缘由,岭国的人民知道,上天的神灵也都一一知晓。你快快收拾停当,跟我回到岭国,继续你我未尽的姻缘!当即,一挥手,一件羽衣就穿在了梅萨身上,再一挥手,那梅萨便飞上了云天。梅萨想要再说什么已是枉然,心绪纷乱地绕着木雅王城盘旋三圈,嘴里发出悲喜交集的鹤唳之声,并从天上投下木雅王交付她的宝库钥匙,展翅飞走了。在此情形之下,那玉昂顿巴觉得心如刀绞,但在格萨尔面前不敢流露出悲凄之色,任那泪水倒流入身体内部,激荡回响。那声音震得自己头晕目眩!他强打精神把格萨尔君臣迎入宫中,摆设酒宴,这才动问格萨尔还需要从木雅取得什么样的法物,因为他知道梅萨和珠牡已经取得了两样法物。格萨尔告诉他是阿赛罗刹的松耳石发辫。听闻此言,玉昂顿巴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他只知道国中有此异人,并且是玉泽顿巴的密友。因他对密授法术向来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并不知道如何取得他身上的法物,也不知道他确切的隐修之处。玉昂顿巴把梅萨留下的宝库钥匙交给格萨尔:除此之外,这国库中有什么宝物法器,你们尽管取去。打开宝库,除了已被梅萨送往岭国的蛇心檀香木,又找到一个陨石做成的罐子,其中是林麝的护心油。玉昂顿巴说,远去伽国,要经过许多林木茂密、巨毒蛇蚁为患之地,每人身上带一点这护心油,百毒不侵,是很好的护身之宝。格萨尔谢过木雅王,带着臣子们回到岭国。闻听国王回朝,珠牡盛装打扮了,出宫来迎接国王。她圆圆的脸盘,仿佛初升的明月,弯弯的眉毛,仿佛消融了积雪的远山;顾盼之间,仿佛轻风拂过湖面,光焰如梦幻一般。珠牡还亲手把从木雅带回的宝物奉上。格萨尔说:大家都会记下你和梅萨的功劳。珠牡心中有些微不快,格萨尔却已经转移了话题,询问谁能找到阿赛罗刹,但是殿下鸦雀无声。格萨尔提高了声音:难道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这个阿赛罗刹?这句话使大臣们都暗称惭愧,把头深深低下,只有晁通脸上显出了得意之色。这家伙前些日子还在牢里生死未卜,脸上扑满了灰尘一般晦气的颜色。现在,他坐在那里,精心打理过的胡须闪着油光,高声说道:首席大臣无所不知,再说作为首席大臣他也应该知道!首席大臣埋头不语。晁通这才开言:要是国王真取了我性命,今天就没有人能告诉你那阿赛罗刹所在的地方了。要是国王得不到阿赛罗刹的行踪,伽国的妖后就无法消灭。要是任那妖尸复活,不止是伽国陷入黑暗,就是岭国……直到格萨尔发出冷笑,晁通才停止了得意的饶舌,说,我是想告诉国王,在岭国与木雅交界的地方,有座红铜色的大山,阿赛罗刹就隐居在那里。当年霍、岭交战时,我追赶一群野马不小心越过了边界,就在那里遇到了阿赛罗刹。我俩交战,从山顶打到山下,半日未分高下,俩人惺惺相惜,焚香盟誓,在此世间要同患难共生死。不过,我想国王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我能从他那里得到松耳石辫。首席大臣说:如果你取来那法物,人们自然就相信你了。晁通碌碌地转动眼珠,说:你相不相信对我晁通不算什么,只有国王……国王朗声大笑:好个达绒部长官!我未治你试图篡夺弑乱之罪,你倒还心存怨恨,你且想想,当年我赛马称王,未治你驱逐我母子于荒野之罪,霍岭大战,我也未曾治你通敌之罪,还不敢再信你一次?说吧,怎么才能从那罗刹手中取得松耳石辫?晁通见国王列数他桩桩罪过,额上立即渗出了冷汗:谢国王不杀之恩,我定真心实意助国王取回降妖的法物!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第67节:故事:晁通归天 禀告国王,与那妖人见面,必定要在专门的时间。再说我被人下到地牢,现在身体还没有复原,怎么走得长路?那你说什么时候?下月十五,正是出发之期。既是如此,你且回去休养身体,我就依你之言,等到下月十五月圆时分!达绒部长官你要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于信任委你重任了。还没有回到家里,晁通就已经后悔了。格萨尔已经多次赦免了他的罪,也许这次他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他与那罗刹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是他声称的那种生死之交,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也许阿赛罗刹已经记不得一个手下败将了。那次,两人在那红铜大山顶上斗法,后来又下降到峡谷里斗法,弄得那一带地方飞沙走石,夏天的大地布满寒冰,阴湿的沼地里喷出烈焰,最后晁通失败了。阿赛罗刹并不与他多话,大笑一阵,抖开大氅,飞回山上去了。那松耳石辫,是罗刹护身法物,怎肯轻易交与他人!要是这次前去,那罗刹肯定拼命保护法物,晁通想,此前已有一个篡弑之罪尚未发落,再要加上一个欺君之罪,在岭国就断然没有自己的活路了。想到此,他真的是寝食难安,半夜里坐起身来,猛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叫你多嘴好胜!叫你四处逞强!叫你想做国王!更想起早年间家人怕自己过于鲁莽蛮勇,而用邪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胆小多疑但又野心难抑之人。想到此,他哭了。他知道,找不到阿赛罗刹,自己断断没有活命的道理了。想到此,他又哭了一阵,他说:我不是哭自己,我已经老了,本来就离死期不远了。我哭的是儿子东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野心,他一定好好活在世上,更哭我强大的达绒部,将从人人敬重变得被人唾弃。格萨尔称王,特别是佛法传入后,岭国人都不再供奉各种邪神了,但在晁通的寝宫,他还专门辟出密室供奉着邪神的偶像。这个夜半,他打开密室,跪倒在邪神面前:也许你会给一些特别的力量?求你给我战胜一切困厄的力量!那偶像没有任何表示,凶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芒。当他第几十遍祷告时,手里掌着的灯燃干了油脂,微弱的灯焰抽动几下,灭掉了。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邪神大张的双目慢慢闭上了。晁通在黑暗中跪下来,说:如果帮不上我别的忙,至少让我生一场大病,让我一直病过正月十五的月圆之时吧!出了密室,他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真的虚弱不堪,他想,这是他的邪神要让他生病了。所以早上刚刚醒来,他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当他要发出第二声呻吟时,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生病的迹象。心脏怦怦跳动,血脉汩汩涌动。胯间物竖起,像旌旗上端的矛枪!妻子来请早安,他说:我病了。妻子见他脸色红润,眼光尖锐,笑着奉上一碗漱口的香茶。晁通把碗摔碎在墙角,大叫:难道你就不肯相信我真的病了?!就这样,他一直躺在床上。中午时分,他叫人传儿子东赞来见他。一看见儿子魁伟的身影,他真的哭了。他说: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战死的兄弟了。这令东赞也黯然神伤。他悲伤地对儿子说:我病了,我要死了。父亲脸上没有一点病容,是不是昨夜里做过什么噩梦了?我不是真的生病,是我的心病要把我害死了!晁通发出这愤怒呼喊时,声音尖利得像一个妇人,格萨尔要把我害死了!东赞皱起了眉头:父亲,国王刚刚赦免了你,你又在盘算与他为敌吗?他是天神之子,谁也不能够战胜他。滚!父亲……滚!转眼间,正月十五日就到了。格萨尔料定晁通不会自动前来,就派人前去迎接。但他们都被达绒寝宫前一堆忌石挡在了门口。岭国习俗,石头以这样的方式堆在门口,表示家里有重病在身之人,谢绝探访。他们立即返回王城向国王报告。国王知道,晁通又在跟他耍什么花招,再派丹玛陪同精通医术的米琼一起前往。晁通见门口的忌石堵回了来人,正得意自己计策成功,下了床正在享用美食,下人却来报告,丹玛与米琼又来到了大门之外。晁通赶紧上床躺下,并吩咐他妻子赶紧备茶迎客。 第68节:故事:晁通归天 他妻子给来人殷勤献茶,并称晁通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怕病气冲犯了二位贵客,不便相见,并请两位转禀国王,晁通不能追随国王前后,远赴伽国了。丹玛道:国王早就料定达绒长官会称病不起,所以派了医术高超的米琼来为晁通把脉诊病!晁通更不敢与两位相见。米琼说:这个不妨,我们就来个悬丝诊脉吧。于是,一根红丝线从内室的门缝里拉出来,米琼就靠这微弱的振动细读病人的脉息。晁通在内室将丝线的一头搭在一只鹦鹉的脖子上,那律动短促匆忙,立即被米琼识破,说:尊贵的达绒部长官,脉息应该回环辽远,为何显现如此局促的气象?晁通又把丝线搭在猫的身上,又被米琼识破,只好把线搭在自己身上。但晁通还不甘心,并不把丝线搭在寻常诊脉之处,而是缠绕在小拇指上,米琼大笑:这脉象无果无因,无病可诊,该不是没病装病吧!他妻子也知道丈夫是在装病,见他伎俩败露,感到羞愧难当,便进内室,请丈夫起身。晁通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在劫难逃,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反要妻子继续撒谎,让她转告丹玛与米琼,说他上身烧炽如火,下身如陷寒冰,生命已危在旦夕。妻子见丈夫死心塌地,只好帮他装病装得更像一些。于是,把他置放于阴阳交界之地,上身在烈日下晒着,下身在阴冷处凉着。丹玛和米琼早已不能忍耐,便径自闯进内室,看晁通那样折腾自己,既好气,又好笑。晁通见两人闯进内室,便屏气翻眼,两腿一伸,装出一副死相来。丹玛憨直,以为晁通真的死了。但米琼医术精湛,一看便知这家伙是在装死,使一个眼色,丹玛明白过来,扛上晁通,放上马背,便与米琼直奔王城而去。晁通想,米琼肯定设破了自己装死之计,不然,他不会跑这么长的路,把一具死尸弄到国王面前。他想,如此一来,我只好真的死了,才能骗过独具法眼的格萨尔王。于是,他在马背上便关闭了身体中的风息之门,让血液中结出冰凌,停止了流动。然后,让灵魂飘离了那具横陈在马背上的肉身。灵魂刚一脱出躯壳,阴间的勾魂使者就到来了。他指给两个勾魂使者山中的宝藏作为贿赂,才赢得了三天缓赴阴间的时间。晁通就让自己的魂魄继续跟踪丹玛与米琼。他想,格萨尔不会要一具冰凉的尸体,达绒部的人会把他运回自己的部落,那时,他再借尸还魂不迟。那天,所有在王城的人都知道丹玛和米琼带来的只是晁通的死尸。至少还有一半的人,亲眼看见死去的晁通就躺在王城西边一块四方的磐石之上。格萨尔也来到那块磐石跟前,摸一摸,手脚已经冰凉。他弯下腰,嘴附在晁通耳边,眼睛却望着天上,说:你真的死去了?晁通没有回答。我想你没有真正死去。晁通飘在天上的魂魄颤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出声。格萨尔感到了一股阴冷的风轻轻地扰动,就再一次抬眼看了看天上。于是,格萨尔大声说:看来,叔叔真的是离开我们了!三十位经师来到了,围坐在磐石四周,为亡灵超度。三十只蟒号和三十只白海螺同时吹响。巨大的柴堆架起来,格萨尔吩咐下去,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如果死者没有还阳,就为他举行火葬。格萨尔说:晁通叔叔法力高强,也许是扔下这腿脚不太方便的老躯体,去阿赛罗刹那里取松耳石辫子去了。如果是这样,明天一早,他就该回来了。格萨尔知道,晁通是在装死,他这么吩咐,是给他留下悔改的时间。晁通自然是后悔了,但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回自己的身体,然后,说一声: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阿赛罗刹。其间,他真的飞去了一趟当年见过阿赛罗刹的红铜山之上,除了见到冰凉的星光从山顶直泻而下,并未见到山上有任何活物。天很快就亮了,晁通的魂魄又飞回了王城,看到人们已经把他的身体放到了高高的火葬柴堆上。一些妇女,唱着悲伤的歌往他肉身上抛洒芬芳的花瓣。 第69节:故事:晁通归天 格萨尔说:看来叔叔是真不会回来了。话音刚落,他的面前就竖起了一只火把,这三昧真火,能焚化世间一切坚不可摧之物,并能了断此物历经尘世时所积累的一切是非恩怨。格萨尔说:来一个属虎之人点燃火堆吧。丹玛正是那属虎之人,趋前接了火把。国王命他,火门要从东方开启,也就是火要从东边引燃。这时,晁通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灵魂飞掠而下,要去扑灭那火。那一时刻,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冷气袭身,但那真昧之火腾腾的火苗呼呼燃烧,没有受到丝毫的扰动。情急之中,晁通让魂魄一头扎入肉身,那肉身的僵冷反把他紧紧地桎梏住了。他想对丹玛喊住手,对国王喊饶命,却张不开僵冷的嘴巴。他想张开眼睛,但沉沉的眼睑已经僵硬。这时,东方的火门已经开启,火苗欢腾地爬上了高高的柴堆,丹玛又开启了通向西方的烟门。一道笔直的浓烟便倾斜着升上了天空。然后,火堆轰然一声塌陷下去,人们好像听到了一声惊叫,但是,人们什么都不能看见,只看见一团白炽的火苗,在熊熊燃烧。格萨尔端坐不动,闭眼合掌,为葬身于火堆者念诵超度的经文。他听见晁通的魂灵像一只小鸟围着他吱吱鸣叫。格萨尔说:这下,你是真正得到超脱了。他感到那只鸟停在了他的肩头,发出了人声。这人声是一个人的名字:卓郭丹增。我知道,天母昨夜已经托梦于我了,但我还是想听叔叔自己说出来。吱吱!本来,你的罪孽该让你下到地狱,但你临终生出的悔意能让你的灵魂去往净土,无欲无求、无忧无虑的西方净土!晁通的灵魂发出了高兴的吱吱的叫声,他又在火葬的灰烬堆上盘桓一阵,看人们把一些碎骨捡起来,放进一个陶罐。后来,那个陶罐封口时,受到了人们的祝祷。儿子东赞带着一彪人马把陶罐送往了达绒部寄魂鸟所居的那座高山。 第70节:故事:伽地灭妖 [故事:伽地灭妖]格萨尔一行在暗无天日的伽国行走时,白天是浅一点的灰色,夜晚是更浓重一点的灰色。他们遇到了重重屏障,都用从木雅取得的法物一一破解了。越到伽国腹心地带,光线越微弱,最后一次他们宿营在一片茂盛的竹林中,那黑夜已是比所有黑夜更深重的夜色。丹玛说:就像这个国家被装在了几个箱子里面。格萨尔说:因为那妖尸害怕光芒。当他们刚刚扎下营帐,宫中的妖尸异常振动,营地四周的竹子都变成了毒蛇,将岭国君臣包围得严严实实。格萨尔拿出从木雅宝库中取得的林麝护心油,在一苗灯火上慢慢熔化。那些熔化的油脂散发出异香,蛇群退去了。当瘴厉之气迷雾一样席卷而来,格萨尔又拿出了蛇心檀香木,那瘴气就消散了。格萨尔说:这下大家放心休息吧,明天就要进入伽国的王城了。丹玛要大家放心安睡:天亮后,我先起来给大家准备早饭。格萨尔说:从今天开始,就没有天亮,直到我们除掉了妖后,这个世界才会重见天光。那么我们怎么判定就是早上?鸟开始寻食,花朵张开花瓣,我们自然醒来,就是早上。秦恩说:没有光,花怎么会展开?格萨尔没有回答。第二天重新上路的时候,他们在道路两边看见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微弱光亮,仔细看去,原来是绽开的花朵所放射出来的。浓重的夜色中,他们看到了一座汉白玉的桥,那些石头以自身微弱的光亮让这群远行人看到了它。在这座桥的拱顶上,他们遇到了前来迎接的伽国公主。公主手持着一盏照路的灯笼,侍女们围成一圈,用黑布把那团光芒围在中间。当听到岭国君臣上桥的脚步声,黑色的布幔对他们敞开了。公主袅娜趋步到格萨尔面前:小女子在此天天迎候,望眼欲穿,只差一天,就是整整三百天了!格萨尔说:要知道你请我来,是对付你生身的母亲!我还是皇帝的女儿,更要以天下的苍生百姓为念!格萨尔想这女子身体柔弱,内心却比一个男人还要坚强。公主引他们往城里去时,他们所见的情形真如梦境一般。这城市的那些房屋、道路、水井和市集上陈列的物品,适应了长久暗无天光的日子,学会了以幽微的光亮勾勒出自身模糊的轮廓,让人们看见。而移动着空洞一样的更黑更暗的影子是人,因为他们都像公主一样用厚厚的黑布遮住照路的灯光。人们在那一圈圈外人不能窥见的灯影里交易,谈话,接吻,看书,哺乳……整个城市沉浸于一种偷偷摸摸的气氛中,好像这种隐匿的行为带给人们一种特别的快感。公主带他们进驻了王城里最好的行馆。公主说,过去,好多臣属之国前来王城进贡宝物和等待国王赏赐时就住在这个地方。说话的时候,他们四周一团团黑影来来去去,看不见人,但他们面前很快摆上了热茶和美味的饭食。格萨尔说:我需要见到皇帝。公主离开了,去把岭国君臣来到伽国的消息报告给皇帝。皇帝却说:他没有得到朕的恩准,为什么擅自前来?公主进退两难时想出一个主意,她假借皇帝的名义发出一封书信,要格萨尔先派几个大臣进宫拜见。格萨尔为灭妖而来,并不在乎伽国皇帝无礼,就派秦恩带两个人进宫觐见。伽国皇帝得报岭国大臣前来拜见,只好派几位名声显赫的大臣出宫迎接。秦恩听见了皇帝的声音,却看不清人,只见到那把金色的龙椅,那椅子的中央发出慵懒的声音:那么,我就跟你家国王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相见吧。为什么不在宫里,伽国难道没有一个宽敞气派的大殿?在我伽国这种奇妙的情境中,难道贵大臣不觉得在里面在外面都是一样?秦恩想想倒是这个道理。他也知道,皇帝不想在宫中会见生人,是怕对妖后的尸体不利。约定见面是木曜、鬼宿两吉星相聚的五月十五日。为了这一天,伽国皇帝特别允许上天打开一道缝隙,漏下一点天光,好让百姓们见识一下盛大的场面。他说:这样,他们像牛反刍一样回味这盛大场景,他们会安安心心地在暗夜里过上好多年,直到我的王后死而复生那一天!为此,他还命人给停着妖后尸身的房间加裹了九重黑色的布幔。格萨尔终于在伽国王宫前的广场上和伽国皇帝相见了。这时,从云缝里漏下的一点天光照亮了广场。拥挤在广场上的伽国百姓因此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伽国皇帝说:我的百姓这么狂热地爱戴我,我不常出宫,就是怕接受这样的欢呼。难道他们欢呼就不是为了天气的原因?我的百姓总是乐于接受我安排的天气,这样他们就省得操心了。天气太暗了。但是,因此也就没有了狂风、冰雹和洪水,太阳也不会把地上的水分烤干。被欢呼声惊飞的鸟群不断撞在高高的宫墙上。马把车拉进了池塘。格萨尔说:久不见光,它们的眼睛都瞎了。但人看得见。因为他们偷偷用灯。伽国皇帝不高兴了:你还是用一点摆在你面前的果子与香茶吧。没有阳光,果子与茶叶都没有香味了。伽国皇帝一下站起身来:原来你不是来接受我的款待,而是专程来冒犯我的威严!我领受天命,来帮助你的国家重见天日。伽国皇帝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城头上立即出现了许多预先埋伏的弓弩手,张弓搭箭。你是见我只有君臣一十二人吗?你错了。立即,格萨尔就用幻变之术在城里城外布下了千军万马。人们一阵惊慌,格萨尔朗声说道,大家不必害怕,今天这个吉祥的日子只是岭国与伽国的勇士们演武比赛!骚动的人群随即安静下来。伽国皇帝说:那么,我们不得不比试一番了。双方商定先从赛马开始。出发地是眼前这广场,终点是佛家胜地五台山。于是,伽国将军跨上了追风马,岭国将军跨上了铁青玉鸟马,闪电一般驰出了广场。这边国王和皇帝继续饮酒喝茶,说些闲话。不一会儿,一串蹄声传来,岭国将军手持一枝开在五台山上的桫椤花回来了,伽国将军却久久不见回返。后来经过驿站传来消息,那追风马本来跑在前面,但在天朗气清、阳光明亮的五台山下,它久处昏暗的眼睛受不了明亮光线的照耀,失足跌下深沟,把自己跟将军都摔伤了。那个将军耻于失败,饮剑自刎了。 第71节:故事:伽地灭妖 格萨尔说:看来一个国度长久暧昧不明,并不一定是好事啊!伽国皇帝生气了,他一挥宽大的衣袖,刚刚打开的一角天空就关闭了,大地迅速地沉入了黑暗。伽国一百名神箭手出场。每一箭都射灭了百姓手中用黑布围裹的灯笼。他说:我的人不必远远跋涉到阳光刺眼的地方去与敌人作战!丹玛穿好了黄金甲,持弓出场。那黄金甲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那些自惭微弱的光亮会聚起来,让他通身闪闪发光。他张弓放箭,箭锋过处,像掠过一道闪电。箭矢射中了人们不能看见的黑色魔法之门。聚集在人们四周的灰色像雾气一样消散。天空变成了蓝色,阳光照亮了河山。因为光的突然照临,躺在水面上的鱼群惊惶地潜入了深渊。鸟把翅膀搭在眼睛上面。伽国皇帝和他的臣民们一样,因为习惯了长久黑暗而在光明重新降临时蒙上了双眼。大地一片死寂,只有光带着蜜蜂飞舞一样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地方。伽国皇帝还听到格萨尔问他: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国家没有光明呢?这样,人就不会在地上投下影子了。格萨尔没有回答。他在伽国君臣和百姓都蒙上眼睛之时,化作一只金色的大鹏鸟,驮着秦恩与米琼飞进了伽国宫城。他看到了用黑色布幔重重包裹的宫殿。那宫殿幽深曲折,他们在十八进院落的最后一重的密室里找到了妖后的尸体。格萨尔吩咐:把她装进铁匣之中,不到地方绝不能打开!秦恩和米琼把尸身搬进铁匣时,那妖后竟然发出了啧啧的怕冷之声。他们拿出从阿赛罗刹处取来的松耳石辫子在那尸身上缠绕三圈,那尸体便又冷冰冰地陷入了沉寂。格萨尔载着他们飞向天地相接处,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把铁匣放置在最逼仄的三角形空间中,举火把妖后的尸身与铁匣一起焚化了。妖尸被焚化的那一刻,在伽国,皇帝和他的人民都听到起风了。风吹动了草与树,吹动了湖泊静止的水,风振动了他们的衣衫。人们睁开了双眼,看见鸟又飞上了天空,看见花朵旋转着要把脸盘朝向太阳。潮湿的土地散发出馨香。人们又能彼此看见了,奔回家中梳洗打扮,换上了五颜六色的鲜艳衣裳。伽国皇帝仿佛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他惊叫一声:王后!这时,一只大鹏在他面前敛翅,格萨尔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王后是妖怪,我领天命前来,消灭妖后,让伽国重见天光。伽国皇帝昏过去了。醒来后已是黄昏,他躺在寝宫的床上,他发布命令:抓住格萨尔,将他碎尸万段!睁眼却见格萨尔笑吟吟地俯视着他:你想对我干什么,我都不会反抗,我要让你相信上天的意志,让你觉悟,做一个顾念众生的好皇帝。吊死他!格萨尔被高吊在王城的城楼之上,三天后,大臣来报说,那格萨尔有奇异的飞鸟日夜喂他玉液琼浆,三天过去容颜不改,精神健旺。国王又下令把格萨尔投入放满了毒蝎的地牢,谁知那些毒蝎非但不伤害他,反倒对他顶礼膜拜。国王令人把格萨尔从万仞悬崖上抛下,结果,从大海飞起的鸟群将他在空中接住,送回了王城。烧他,大火燃了七天七夜,那大火燃烧的地方变出了一个美丽的湖泊。湖中央长出一株如意宝树,格萨尔就坐在云团一样的高大树冠上,聆听仙乐。这样,伽国皇帝才终于觉悟了,率领众大臣前来赔罪。酒宴排开,格萨尔说:伽国妖氛已经荡尽,愿皇帝与众百姓永享安乐!妖后的魔力解除,伽国皇帝彻底醒悟过来了,他对格萨尔说:想你那国家高旷苦寒,而我的国家物产丰饶,我已经年迈,膝下无子,公主柔弱不能执掌国政,你就留下与我共掌国政吧。格萨尔拒绝了伽国皇帝,告诉她公主柔中有刚,而且足智多谋,更以社稷苍生为念,虽是女流之辈,未必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伽国皇帝只好挽留格萨尔君臣多留些日子,并在其国内风景秀丽之地四处游玩。终于,又一个正月十五日到来时,格萨尔告诉伽国皇帝,他从岭国出发时,给王子和大臣们就约定好三年之期,一定回返,所以,明天就得起程上路了。伽国君臣依依不舍,与岭国君臣话别后,又让公主带人马直送到伽国边境。 第72节:故事:辛巴归天 [故事:辛巴归天]初春时节,格萨尔君臣一行终于回到了岭国的边界。先是山神前来迎接,呈上山中的珍宝。然后,专程到边界来迎候国王的将军与大臣也来到了。他们说:王子扎拉与珠牡王后早已经望眼欲穿了。他们还捎给国王一件珠牡与梅萨亲手绣制的衣衫。这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首席大臣也还康健。这也是一个好消息。王子扎拉处事稳重。这个消息让我心宽。那么,坏消息呢?岭国有上天护佑,国王离国的三年,没有发生大的灾害,无论是风灾雪灾,还是虫灾。那么坏消息呢?首席大臣嘱咐过,不要一见面就告诉让国王忧心的消息。我已经忧心忡忡了。禀告国王,老将军辛巴麦汝泽快要不行了。王子扎拉早把他从霍尔接到王城医治,却不见好转。他也捎来口信,盼望国王早日回国,唯愿临死之前能见上一面。格萨尔知道,辛巴早些年就该战死于征服赤丹王的阵中,幸得嘉察协噶英灵护佑才得幸免,又多活了这么些年。但是老将军受愧悔之情的折磨,这些年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早些结束阳寿对他未尝不是彻底的解脱。这时,天上有仙鹤飞来,落脚在营地之中,发出悲凄的鸣叫。大臣们从仙鹤脖子上解下书信,呈于国王面前。这信是辛巴麦汝泽写来的,他听说国王已经回到岭国,怕自己支撑不到国王回到王城的时候,便请求国王允许他从王城起程,以期在半路遇到国王作最后的告别。格萨尔当即修书一封,命王子扎拉陪伴老将军顺官道前来,希望君臣能够在半途相见。王子扎拉收到回信,当即率领一支队伍,护送气息奄奄的辛巴麦汝泽上路了。见王子护送在病榻之旁,老将军吐出了第一口鲜血。他由衷赞叹:嘉察协噶的儿子,在马背之上是多么英武啊!辛巴麦汝泽终于在半路上望见了招展的旗幡和国王的身影。他吐出了第二口鲜血,说:有幸追随如此英雄的国王建功立业,我是多么荣幸啊!在国王没有催马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命人擦干净了血迹,替他梳理失去生命力滋养而显得干枯的银须,自己拼命从病榻上坐直了身子。这时,国王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急步来到他的跟前。辛巴麦汝泽悲喜交加:我尊敬的国王啊,我是岭国的罪人,但国王还在临死之前满足老臣最后的心愿,可是我已经没有气力起来施礼了。格萨尔听了这番倾诉,内心痛如刀绞:辛巴啊,你最初虽对岭国犯下罪过,后来却对岭国的事业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闻听此言,辛巴吐出了郁结于心的第三口鲜血,微微一笑便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恋恋不舍盯着国王的目光渐渐涣散,失去了神采。国王替他轻轻合上了双眼。因为伤心,格萨尔在路上停留了一天。第二天,火化了老将军,格萨尔又命人将骨灰送回霍尔建塔安葬,一行人才继续上路。王子扎拉、首席大臣和众位王妃率众出王城几十里,扎下大帐迎接国王归来。酒宴上,格萨尔接受了太多的祝酒,脑子不禁有些昏昏然,他想闭上眼睛清醒一下,首席大臣又亲自前来请他,让他高居于大帐中央的宝座之上,接受人们的朝贺。如今的岭国是如此强大,不要说帐外云集的百姓,光是有名有姓的大臣、将军、万户长、千户长,有品级的内宫侍应,到他座前献礼,同时求他祝福,就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这情景自然让格萨尔喜不自胜。但到后来,悲伤慢慢袭上了心头。珠牡问国王为何锁起了愁眉。格萨尔轻轻敲击被酒弄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我在想,有哪一张熟悉的面孔我未曾看见?珠牡跪下来:大王是在想念嘉察协噶吧,岭国人都知道,王兄捐躯有我珠牡的过错,但我已经……格萨尔举起手,制止了她:你起来说话,岭国人都知道他已成为天上的战神,你就忘记了曾经的过错吧。珠牡起来,说:我知道了,国王是没有看见老将军辛巴。 第73节:故事:辛巴归天 他已经往生了。那么……对了,是我勇敢的妃子阿达娜姆。珠牡啊,你是岭国众妃之首,她替岭国征伐四方,独自领军镇守边关,难道你就没有想起她?珠牡垂首,沉默不语。女人啊,我以为嫉妒之火已经在你心中熄灭了。阿达娜姆捎来过书信,说她过去杀孽太重,在遥远边城重病缠身,所以,我才没有告知她国王归来的消息。格萨尔叹息一声,找来首席大臣,要他禀告阿达娜姆的消息。首席大臣马上找来阿达娜姆手下做事的人。首席大臣是这么说的,来一个在阿达娜姆将军手下做事的吧。格萨尔说:我听见你不叫她王妃,叫她将军。我的国王,这表示我对她无比的尊敬。她有王妃的美丽,更有将军的正直与勇敢。格萨尔问首席大臣叫来的那个脸膛白净、双眼聪慧的人:你在王妃手下做什么事情?翻译,图画边疆的山川地形。阿达娜姆将军还有一封信捎给你。呈上信来。将军知道国王不识文字,临行之前,将军一字一句告知,小臣全都记在心上。阿达娜姆一封信字字深深情,说她不悔为了众生福祉背叛了自己的魔国王兄。说她与国王虽然相聚日少,分别苦多,但男欢女爱,一刻千金,值得终生庆幸。更庆幸自己虽为女身,但一身武艺,跃马疆场。如今岭国声名远播,大业垂成,想到自己追随国王,也有尺寸之功,深感荣幸。可怜自己出身魔国,未曾归附时也曾食肉寝皮,作恶多端,所以才正当盛年而染上重病。病中格外思念夫君,渴求恩爱,但知国王去异国除妖,山高水长,自己的阳寿已经是以天以时辰计算。如果再不能面见夫君,就以此信泣血作别。这封书信由那白面小臣字字念来,首席大臣和国王眼里都沁出了滴滴泪珠。珠牡也惭愧地低下头来,泪湿衣衫。格萨尔高叫一声:江噶佩布!神马备着全套鞍鞯,闪电一样飞奔到主人面前。格萨尔翻身上马,那神马便腾空而起,向着阿达娜姆镇守的边关腾云而去。没有凡人随行,一人一马,一主一仆,不需半日便来到了阿达娜姆镇守的边城。但是,格萨尔来晚了。阿达娜姆已经死去多日了。格萨尔去得也正是时候,阿达娜姆麾下的士兵与百姓正为她举哀之时,却从王城传来消息,那里正在为国王归来举行盛大的庆典。酿酒汲干了一个湖泊的水,薰香采净了九座山上的香柏树。正当所有人汹汹然深感不平的时候,格萨尔驾着神马从云端降落了。他站在城头:你们不为王妃举哀,反倒怨愤冲天,是什么道理!人们都跪下了,为了国王的降临,为了女将军的死而哭出声来。格萨尔感到奇怪:为何不为她举行超度法事?国王有所不知,临终之前,将军就嘱咐不要举行法事。原来,阿达娜姆病重的时候,除了服一点草药,拒绝了喇嘛来为她念经祛病。她说:念经好像召鬼祟。喇嘛却摇头说,格萨尔收服这女魔头时,百密一疏,没有把她的魔性彻底祛除。阿达娜姆却不为所动,临终之时,除了派手下去王城,献上边关图形与捎去口信,又向身边人交代后事:现在的佛僧,不要请来作我枕边的上师,他口中念着超度经,心中念着马和银。他说要超度亡魂,却是无识无见的空论。待雄狮大王从伽国归来,请把我的几件随身物品送给他!岭国的女将军死后,灵魂飘飘悠悠,七七四十九天后,被小鬼引到了阎罗殿前。阎王惊异道:你这女人真不一般,脸上部是少女相,脸下部却是个男子汉,口不净冒着腥臭气,手不净血迹未曾干。上身仿佛乌云遮,下身还有黑雾盘。阿达娜姆感到十分惊异,自从脱离了肉身,自己只是感到自己的存在,却未曾看见或感到自己有具体的存在。阎王喝道:你还敢怀疑我的眼光,你是谁?快快报上名来。阿达娜姆,岭国王妃,镇边大将。 第74节:故事:辛巴归天 阎王大笑:原来是你!看来你在人间并未做多少善事,所以死后才露出原来的妖魔之身!斩妖除魔不是善事?修建铺路才更有功业。镇守边关、庇护百姓不是善事?你所做的尽是杀戮之事,何不生时多多听闻佛法,供奉上师?这时,阿达娜姆的右肩上出现了一个拇指大的白色小人,开口说话:有威力的阎王,分辨善恶的法王,我是这女人的同来神,她的情形我知晓,她是岭国女英雄,肉食空行所化身,格萨尔神王的妃子,做过许多大善事,请把她向极乐世界来接引。白色小孩刚说完,阿达娜姆的左肩上冒出一个黑色的小孩:我也是她的同来神,所有底细我知情,她是九头妖魔的后代,三岁之时就有杀心,杀过多少飞鸟与畜生,杀过权势崇高的长官,杀过马上英雄汉,杀过长发之妇人,如此魔女怎超度,应该堕入地狱遭报应!阎罗听了两人的话,一时难做决断,便叫小鬼把上善恶秤来,那把秤的小鬼上来,附耳问阿达娜姆可有礼物奉上,阿达娜姆说自己连身体皆已失去,一魂飘荡,哪还能有礼物携带在身。结果,连称了十八次,小鬼报给阎王的结果都是此女恶行重于善行。阎王说:虽然你也在岭国做过些善事,但究竟是为魔之时罪孽太重,归附岭国入了正道,却又不尊佛法,轻慢上师,只好判你下地狱去了,等你苦熬五百年,再作区处!于是,阿达娜姆的魂魄就被下到地狱去了! 第75节:故事:地狱救妻 [故事:地狱救妻]格萨尔在北方边境的山顶上火葬了阿达娜姆,然后闭关作法超度,要让她的灵魂去往西天净土。但在一片迷蒙中,他得不到关于阿达娜姆灵魂的一点消息。他传来天上巡行的夜叉,动问阿达娜姆灵魂的去向。夜叉说,好长时间,那灵魂都在边城四周徘徊不去,就在国王赶来前一天,被阎王治下的负责接引亡灵的小鬼带走了。格萨尔叫声不好,便骑上神马江噶佩布起身追赶。等追到阎罗殿前时,阿达娜姆已经被下到地狱受苦了。他便在空寂无人的阎罗殿前,大声喊叫阎罗出来相见。阎王说:诸位,这人一叫,空中便现出彩虹,降下花雨,一定是什么大救主大修行者来到了,还不快去看看!鬼卒来到殿上,喝问:来者何人?快快唤阎王出来,我有话问他!阎王在后面闻声,知道是格萨尔到了,知道是为阿达娜姆的亡魂而来,在后面故意拖延。格萨尔心下烦躁,用一支霹雳箭把阎王的宝座射翻,继而又拿起水晶剑,猛烈挥舞,将那通往地狱的铁城门震得摇摇欲坠。阎王从后面转出来,到了殿前:看你本来英俊无比,却让愤怒扭歪了脸庞。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却知道你这个生人还未到死期。你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吧。格萨尔本以为他会问明自己的身份,这么一来,格萨尔如雷贯耳的名字肯定会让他俯首听命。但是,阎王偏不问他,只是再次说:回去享你的阳寿,回你的来处去吧。不然,我会以为你真不想活了,看你的面相,在阳间虽有善业,但杀戮太重,照样可以把你下到地狱受些煎熬!你敢!我下界斩妖除魔是天神派遣!阎王笑了:原来你是天上的神子崔巴噶瓦,是岭国的格萨尔王。想不到你以一个国王之尊,行止却如此粗鲁。格萨尔,我知道你的来历,但你也要知道,在我阎罗王的大殿里,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善辩者没有讲话的余地。你抬头看看,往上,青天是空的,没有谁下降来帮你;往前,空寂的大道,没有谁能给你指引!大神委派我管理这个世界,我从开天辟地时就住在这里。你不公平,阿达娜姆不该下到地狱。你来晚了,如果你与她同来,为她求情,或许还有的商量,但她既已被判入地狱,不在苦海中煎熬五百年绝对不能超生。求你了,阎王!你还是回去吧,如果你五百年后还没有忘情于她,就到这里来迎接她吧。格萨尔再次拔剑在手,阎王挥挥宽大的衣袖,被他砍歪的铁门,就恢复了原状。阎王笑笑,说:既然拘来这里的灵魂都无质无形,我殿里的东西也不过是些幻影,你如何能用实在兵器毁损他们?你,还是回去吧。难道我的阿达娜姆真要在地狱中待上五百年?阎王没有回答,扶着肩头送他出门,并在迷雾中送出很远。格萨尔这才看清,原来阎罗所辖之地是很多的深渊。所谓路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危桥跨过深渊。阎王一直送到可以远远看见阳光的地方。阳光就像一道巨大的帘幕悬挂在远方,微微动荡。阎王说:就到这里了,格萨尔啊,也许有缘我们还会相见。你是威胁要把我也下到地狱吗?怎么会呢?你是天神下界到凡间,神是不会下到地狱的。我的意思是……你是说我还是有办法救回阿达娜姆?阎王摇摇手,做了个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他的身形就消散了。然后,那些深渊上的桥也消失不见,连同那些灰蒙蒙的深渊。格萨尔和神马江噶佩布正置身于明亮的阳光之下。在死寂的阴间待过一阵后,他的耳朵能听到阳光在流淌。又在草原上行走了一些时候,格萨尔突然对江噶佩布说:我感觉,阴间不像人间的国一样,有一个专门实在的地方。神马说:那在什么地方?阳间地方同时也是阴间。就算真是这样,国王就能救出他的爱妃吗?格萨尔情绪低落:我只是这么觉得罢了。这时,空中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神子崔巴噶瓦,不只愿力强大,在人间斩妖伏魔,还能如此了悟阴阳之道,真幻之变,看来慧根不浅哪!声音若近又远,举目四顾,不见发声之人。一朵五彩的祥云正从天边徐徐飘来。观世音菩萨手持宝瓶,端坐于云团之上。格萨尔正待翻身下马,但屁股竟像粘在了鞍上,动弹不得。菩萨笑道:你已经在心里礼拜过了。就这样坐着说话吧。观音菩萨!观音微微颔首:你在上天为神时,我们见过。我在岭国,从庙里的画像上见过。我问你,如何要去骚扰阎王?我去救我的爱妃。你那来自魔地的妃子屠戮太多。但她归顺后……这个我也知道。请求菩萨度化于她。哦,我不便干涉阎王的事情,你还是去找莲花生大师吧,他半人半神的身份,比起我来要行事方便。回去吧,休息一些时候,因为你冲犯阎王,要病倒几天。病愈之后,再去拜见大师吧。说话间,菩萨示现于空中的身影就消失了。回到王城,格萨尔真的病倒了,身上冷热交织,四肢酸软。王子扎拉,众位王妃,连抱病在身的首席大臣都围在身边,他们以为,国王将要回天上去了。你们放心吧,我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回归天界的。格萨尔说,如果以病恹而死的方式回到天界,那我宁肯不回去。他们都崇信国王,于是就都放心退下了。话虽如此说了,国王心里也没有太大把握。于是,他对天祷告:大神啊,求你不要让我像凡人一样病羸而死。我要体面地回到天上。空气轻轻颤动,传来龙吟一般的雷声,仿佛是天上大神的应答。不到一月,格萨尔的病痊愈了。格萨尔对珠牡说,他将前往小佛洲去拜见莲花生大师。珠牡问他那小佛洲在哪座深山。格萨尔回答:吉祥境离天国更近,离人间更远。往常,格萨尔就在人间各处降妖伏魔,珠牡尚且不舍得他离开。这次,国王要去的地方,已非人间而近于天国。闻听夫君要去的是一个另外的世界,珠牡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闪电一样贯穿了身体,从头顶直到脚底,心脏更像是破碎了一般。她以为这回格萨尔是要归天去了,当即匍匐在地:国王出行请带上珠牡,不然我会心碎而死。格萨尔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我每每出行,你都要百般阻拦? 第76节:故事:地狱救妻 珠牡顿时泪如雨下:夫君啊,过去我耽于恋情而阻挠你,是我的过错。但今天,我是怕你一去不返,把珠牡一个人丢在人间。我纵有千般不是,但我真的是深深依恋于你呀!格萨尔这才好言宽慰,告诉他此行只是去拜见莲花生大师,讨教将阿达娜姆救出地狱之法。他说:我此行不知需要多长时间,生母郭姆出身高贵,却为岭国众生吃尽苦头,如今年迈体衰,我本该留下日夜侍奉,现在只好请你代我奉茶敬汤!珠牡便不再言语了。格萨尔把首席大臣与众将军众大臣召集起来:我将往佛法深致之处请教大师,在此期间,不能再有兴师讨伐之事,猎人要收起弓箭,渔夫要晾干渔网。切记,切记!说完,便化作一道霞光向着西方天空飞去了。小佛洲位于罗刹国的中心,境内沟深谷险,所有树木长满尖刺,石头都沁出毒汁。世界各处被收服的罗刹都集中于此,上天因莲花生法力高强,便委他做了罗刹国的君王。格萨尔来到此地有些惊讶,惊讶于莲花生大师原来统领着如此一个怖畏之地。正在徘徊犹疑间,一个随侍大师的瑜伽空行母前来导引,把他带到大师座前。这宫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四壁明净澄澈,犹如水晶,犹如光。一种回环流淌的东西,犹如乐音,犹如馨香。在此情景之中,格萨尔闻到自己身上发出一股恶臭。那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的味道。那白衣空行母拿一只净瓶,将慈悲福水,倾倒在他的头顶。一阵清凉过后,他像一株檀香树发出了异香。大师随即出现在他面前:除了我这小小的无量宫,你所见的情景是不是比当年的岭噶更加不堪?我降生岭噶之时,那里已经由大师降伏了不少妖魔,所以……不愧是做着人间的国王,说起话来……莲花生大师笑了,不说了,不说了。当年要是我不生出厌倦之心,哪有你现在这般劳顿的差使。观音菩萨说你能为我指点迷津。菩萨总是怕我闲着,说吧,你所为何来?阎王判决不公,我来讨教救我王妃之法。莲花生大师说: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事情,只为救那当年的魔国公主,好像不值得跑这么一趟。你想想,再想想……大师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并从空行母手中接过净瓶,把瓶水用手指弹到他脸上。格萨尔听见自己开口说道:我还要请教大师,我在岭国还要住多长时间?在我身后,岭国的黑头众生,如何才能安享太平?莲花生大师作起法来,从他的身上发出了各种颜色的光,各方的菩萨顺着那光纷然而至。好些菩萨又从自己身上发出了不同的光,从格萨尔的额头,从胸膛,从肚脐,从会阴,注入到他的身上。他感到身体轻盈地升起来,同时充满了巨大而平静的能量。莲花生大师从座上起身,摆出金刚般威严的舞姿,作一偈歌:精进之马常驰骋,智慧武器常磨拭,因果盔甲要护身,从此岭噶得安宁!语毕,诸菩萨和大师的身影便消散了,然后,宫殿和罗刹之国也随之消散不见。来时,片刻就到,回去的路却走了整整三天。格萨尔回到岭国时,人们已经望眼欲穿。因为只差一个月,他已经离开了三年有余。岭国的臣民们都以为他们英明的国王早已回到天国去了。国王发现前来迎接的人中没有首席大臣绒察查根的身影,就亲自前去看望。老臣未能亲往迎接,请国王恕罪。格萨尔说:我想你一定是生病了,请御医看过了吗?国王啊,老臣没有什么病,我只是再也没有力气了。他们都以为你不再回来了。我告诉他们,国王一定会回来,我绒察查根一定会先于国王离开岭国。你怎么会如此着急呢?不是我着急,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我看到了岭国的诞生与强大,我舍不得岭国,但我确实是要离开了。几句话说得格萨尔感到眼眶发热,抓紧了绒察查根的手不肯放下。绒察查根笑了:国王回来时,好像走岔路了。我请人算过你的归期,你晚回来了整整三个月。天上一日,就是人间一年。地上那三个月时间,我倒想知道,国王去了什么地方?离开首席大臣,国王问神马江噶佩布:路上我们还去过什么地方?神马说:我没去,你去了。我去了什么地方?我没有问尊贵的主人,后来,你在我背上说梦话,你说你去到了未来。 第77节:故事:雄狮归天 [故事:雄狮归天]格萨尔离开的三年多时间里,格萨尔的生母郭姆也去世了。一回到宫中,珠牡就哭倒在他的面前,告诉他郭姆妈妈辞世的消息。格萨尔叹息一声说:我只想知道妈妈的灵魂去往了哪里。珠牡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格萨尔并不期望她做出回答。从小佛洲归来,经过莲花生大师的开导,诸菩萨的加持,他的神通已非同一般。他一起念,使唤来了阎王治下的勾魂使者。他被告知,郭姆妈妈也被下到地狱了。于是,他再次来到阎王殿前:你这个是非不分的阎王,我母亲一生慈悲怜悯,你竟然把她也下到了地狱!阎王走下宝座:威震人间的雄狮大王,虽说你是领天命下界斩妖除魔,并不能因此消弭你杀戮的罪孽,再说,哪一次战争不误伤众生,使百姓流离失所?那是我的罪过,不是我母亲的罪过!可是谁能把你下到地狱?因果循环,只好让你母亲代你受过!格萨尔感到愤怒难当,再次挥起宝剑一阵乱砍,但是剑锋过处,无论殿上物件还是阎王鬼卒,都没有丝毫毁伤。这时,格萨尔才想到拜见莲花生大师时赐他的秘咒,便收剑默诵,这时,阎王隐去了。通往地狱的生铁大门訇然打开,辅助阎王的判官随他下到地狱寻找母亲与阿达娜姆。在一重重的地狱中,格萨尔见到成千上万忍受着痛苦煎熬的灵魂。但是,他的母亲不在他们中间,阿达娜姆也不在他们中间。堕入地狱的灵魂太多,以至于重重叠叠,挤满了所有的空间,连去到下层地狱的通道都堵得严严实实。焦急愤怒的格萨尔再次举起了宝剑。判官道:你已经知道阳世的刀剑在此并无什么用处。可是我要知道怎么打开通道找到我母亲!这个不难,你就把她们都超度了吧。母亲都为我下了地狱,难道我还能超度了她们?大王有所不知,虽然你有罪孽在身,但你善德更多,足以把她们都超度了。格萨尔在地狱中看到了灵魂所受的折磨远超过他们在人间犯下罪孽的百倍千倍,这种念头立即激发了他的怜悯之心,立即向莲花生大师、观音菩萨和西天诸佛强烈祈祷,祈求在六道轮回中备受煎熬的众生得到解脱,往生西方净土。祈祷刚毕,那些灵魂便脱离了暗无天日的地狱,轻盈上升,飞往了西天净土。在这些灵魂中,格萨尔宽慰地看到郭姆妈妈和阿达娜姆的灵魂也飞升起来,超脱了六道轮回,徐徐升天。只是此时,他认得出她们,而她们却认不出他了。她们只是上升,上升,直到在一片天光中消失不见。阎王又出现了。我特地来向你道谢。好多好多年了,没有善德巨大者出现来超度众生,地狱里早已人满为患。至少以后的一千年,我不必操心没有地方接纳新来的灵魂了。格萨尔有一个疑问,前次来连自己的妃子都救不了,这次却连挤满了地狱的所有灵魂都拯救了。阎王摇手道:这个问题,以后你去问莲花生大师吧。格萨尔便骑神马奔回岭国。刚刚抵达王城,国王刚刚翻身下马,不等人取下身上的鞍具,神马便奔往放牧在山上的马群去了。而他刚刚下马,就得到首席大臣让人转告他的一个口讯:我梦见在岭国的神山上,鹞鸟的羽毛被风吹动了。如果羽毛掉落下来,请金翅鸟怜悯护持。国王知道,这是绒察查根在阳间的大限到来了。他立即赶到了首席大臣的病榻之前。岭噶众英雄与王子扎拉也都聚集到了首席大臣跟前。绒察查根见到国王到来,黯然的眼睛里又泛出了光彩:格萨尔,允许我不称你国王,称你亲爱的侄儿吧,因为我就要离开你们,离开岭国了。 第78节:故事:雄狮归天 叔父,有什么话就尽管吩咐吧。无论你在天上是什么神灵,但在人间,你都是我亲爱的侄儿。岭噶长仲幼三系代代相传,没有人得到过超过我的幸运与荣耀,那都是因为追随了你,岭国伟大的国王!我离开之后,众人都不必悲伤。我不是死亡,是幻化。我最后的心愿就是岭国的伟业传之久远,岭国的百姓永享安康!说完这些话,首席大臣就昏迷了。格萨尔和众人就环绕着病榻,陪他度过在人间的最后时刻。天色将亮时,首席大臣又醒来了,他依恋而欣慰的目光拂过一个又一个朝夕相处的人们的脸庞。太阳照亮神山积雪的晶莹的山尖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吐出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息。此时天空中弥漫开虹彩的光芒,虹光中出现了一匹白马,徘徊一阵,便随虹光一起消失了。人们转脸再看病榻时,绒察查根的肉身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身衣裳,还残留着人身留下的淡淡温暖。格萨尔掐指一算,自己下界已经八十一年了。自己在人间的功业已经完成,该是自己回归天界的时候了。于是令从王宫中拿出各种财物,任全国各地百姓与长官集会宴乐。在王城四周,也召集起众多百姓,美食歌舞,尽情玩乐。如此大宴三天,才命人召王子扎拉来见。王子献上长寿哈达,请求道:国王既是天神下界,不像我等凡人受阳寿所限,如今岭国大业甫成,祈求国王长驻人间。岭国上下,无论长官与百姓都齐声挽留,恳请国王留驻人间,继续庇佑苍生百姓。格萨尔作歌而唱:大鹏老鸟要高飞,是因为雏鹏双翅已强健了。雪山老狮要远走,是小狮的爪牙已锋利了。十五的月亮将西沉,是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国王还当众宣布,自己归天之后,嘉察协噶的儿子,格萨尔的侄儿扎拉,就是岭国之王,并把王子扎拉亲手扶上了宝座。扎拉我的好侄儿,岭国的过去我有交代,岭国的未来你莫心焦。危害岭噶的众魔已降伏,变作岭噶护法神。最后,格萨尔把晁通的儿子东赞叫来,当面嘱咐两人,晁通叔父的灵魂我已经超度到西方净土,他在人间的是是非非已经了结。再说,达绒家还有东郭为岭国大业献出了生命。扎拉啊,你要善待东赞兄弟。东赞啊,你要敬重扎拉兄长!两兄弟执手相拥,表示要相亲相敬,生死与共。与此同时,神马江噶佩布在马群中长嘶三声,眼中流出了泪水。它知道,自己与主人回返天界的时刻已然来到了。那些一起驱驰四方、出入战场的宝马们都聚拢过来--美丽白蹄马、白毛宝珠马、火焰赤炽马、千里夜行马、红鬃鹰眼马、青毛蛇腰马,都来了。江噶佩布收泪开言:同驰过无数大道的伙伴们,并肩冲锋过的朋友们,我的主人将归天界,我江噶佩布也将追随主人而去。今天,我把身上鞍鞯留给王子扎拉的好坐骑,愿大家与英雄主人一起传美名!说罢,长嘶一声,升上了天空。格萨尔箭袋中的火焰霹雳箭也竖起了身子,对众箭作别:我随大王归天界,众箭兄留在岭国镇敌军,如若再有烽烟起,我再来与众兄相聚!说罢,不借弓弦之力,向天上飞去。与格萨尔一同下界的斩魔宝刀也离了鞘,对众兵刃作别道:我等锋利者,对外锋芒寒,对内要默然,一旦岭国遭侵犯,亮出利刃去迎战!说罢,一道红光闪过,宝刀绕所有兵器环行一圈,也飞到了天上。当下就有人来报告格萨尔,他的宝马、宝箭和宝刀都已腾身起飞了。格萨尔与众人抬眼望去,见那宝箭、宝刀与宝马正盘桓于天空,似乎有所等待。格萨尔最后与岭国作别:随我下界的神马与兵器已升上天空,我该返回天界了。并最后一次用法力加持了岭国的大地与众生。岭国上下,虽然十分不舍,但知天命如此,便齐聚起来,怀满心的虔敬,目送雄狮大王返归天界。当此之时,春雷般的隆隆雷声滚过,天门随之打开。格萨尔在天上的父亲与母亲,以及十万天神都出现了,他们都来迎接大功告成的神子崔巴噶瓦返回天界。众神现身之时,悦耳的仙乐响彻四方,奇异的香气满布世界。一条洁白的哈达从天上直垂地面,格萨尔缓缓向那条天路走去,珠牡与梅萨陪伴在他的左右。登上天路时,他们再一次回首,以无比眷恋的目光最后一次环顾岭国的山脉与江河,最后一次环顾岭国众生。然后,彩云环绕着他们上升,上升,他们的身影升入了天庭后,天空降下了阵阵花雨。格萨尔返回了天界,他也再未返回人间,只留下英雄故事至今流传…… 手机txt小说- 提供下载 小说排行榜:http://www.xiaoshuodabao.com/top.aspx 最新更新小说:http://www.xiaoshuodabao.com/news.aspx